[艺论·研究] 元代风格的书画史学

《中国美术报》第398期 副刊

在中国古代艺术史中，元代占据了重要的篇章，形成了既具有中华民族特色又具有时代特征的元代风格。在这一时期，书画艺术形成了“诗书画印”四位一体的审美体系，完善了在唐宋时期就已经萌芽的“书画同源”理论，确立了文人写意画的历史地位，引导了元代的审美趣味的发展，对明清书画艺术的走向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书画著述方面，元代较前代也有了发展和进步。元代画史著作虽然没有出现像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宋代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这样系统深入阐述中国古代绘画发展源流的旷世杰作，但也产生了或如《画鉴》这样短小精悍、《图绘宝鉴》这样网罗无遗的画学著作，以及鉴藏类的画学著作，如周密的《志雅堂杂抄》《思陵书画记》《云烟过眼录》、汤允谟的《云烟过眼续录》、王恽的《书画目录》等，当然也有诸如《画山水诀》《写像秘诀》《梅谱》《竹谱》《绘宗十二忌》这样注重对中国画表现技巧研究的画学著作。画法画诀类的著作反映了元代绘画艺术逐步大众化、普及化，同时更加注重实用性的一面。由赵孟頫、汤垕所倡导的“古意”“写意”理论，也是这一时期画学理论的重要内容和组成部分。

元代还是一个书法著述非常丰富的时期。在这些著述中，写作目的和体例特点更加明确清晰。比如侧重对书法技巧和法则进行研究的著作有苏霖的《书法勾玄》、应在的《篆法要诀》、陈绎曾的《翰林要诀》、李溥光的《雪庵字要》等。侧重对古今书法理论著作进行汇集总结的有盛熙明的《法书考》、吕宗杰的《书经补遗》、刘维志的《字学新书摘抄》等。另外，还有系统论述书法源流发展及创作规律的著作，如郑杓的《衍极》、郝经的《叙书》、吾丘衍的《学古编》等。

元代是一个文人文集出版量颇盛的时期，其中在精于书画创作或鉴赏的文人文集中，保存了大量的书画史料，对于我们研究元代绘画艺术具有重要价值。比如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全书对元代的书画、诗文、戏曲多有评论，并且采录了许多当时的书画著录。王恽的《秋涧集》、戴表元的《剡源集》等卷帙浩繁的文人文集，其中不乏有关同时期书画家及书画作品的记载与评论。曾任鉴书博士的柯九思、虞集在诗画题跋中反映的审美观，也都非常具有研究价值。除了文人文集之外，元代典志体史书、会要体史书、诗画题跋、戏曲文献中，也饱含有丰富的书画史料和具有时代特色的艺术思想论述，值得挖掘整理与研究。

中国书画史学著述早在魏晋时期就确立了史、论、评一体化的写作方法，元代书画著作从写作目的上看是具有多元性的。其写作目的，或在官方“各与正统”著史观影响下采取多民族的文化视角，在延续儒家史学传统的同时又融合多民族视角，曲鲜人盛熙明所著《法书考》《图画考》即此例；或在“史鉴”之风影响下“以古为鉴”，把对古代艺术的臧否当作对现世的暗喻，如赵孟頫的“古意”与“书画同源”；或把写作当作一种参考和乐趣，在其书画思想中表达“非功利性”倾向，文人文集中的诗画题跋多是此例。同时，元代的书画著述从体例特点上看是具有明确性的。元代书画史著虽然在体例上并没有较前代创新，但也是“各有所宗”，著作体例方法具有明确性。书史、画史、书诀、画诀、书谱、画谱以及鉴藏类的著作皆体例方法明晰得当。

如果结合元代的历史背景去审视元代书画著述的写作环境，不得不感叹写作者在当时复杂政治环境下采取的灵活对策。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赵孟頫。作为供职于元朝的宋朝遗民，他既没有完全丧失品格地趋炎于当权者，也没有选择“反间”策略。赵孟頫显然找到了折中的道路，既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同时又不失其文人的品格。赵孟頫的这种折中道路，得到了很多同时期元代文人的认可，包括如虞集、柯九思、王恽等入朝为官的人，同时也包括如黄公望、吴镇、倪瓒等隐居不仕的人。赵孟頫提出的“古意”表明对宋以降审美风尚的不满。他运用“古意”这一标准去批评那些作画没有“古意”的画，说这样的画“百病横生，岂可观也？”与赵孟頫交往的文人显然都明白赵孟頫的艺术观点背后所隐含的寓意，因此都认可并推崇之，这从同时期汤垕《画鉴》这本著作中可以看出来。

汤垕在《画鉴》一书中反复引用赵孟頫的观点，其中“古意”“高古”也包括在内。扩而广之，在有元一代，几乎找不到一个江南文人与赵孟頫的艺术观点相冲突，也不见对赵孟頫入仕异族的鄙夷与批评，这说明了元代文人对赵孟頫处境的理解。

我们可以把赵孟頫艺术主张“古意”背后的隐喻与外在表现形式“写意”联系起来，从而理解元初江南一带文人借助书画来表达诉求。“古意论”和“写意论”成为元代画学思想的核心，这种艺术观背后隐含的对入仕的渴望多于对归隐的追求，或者说是借助归隐来表达自己对入仕无门的无奈与失望。元代诗画题跋的兴盛与这一诉求也有密切的联系。我们可以从元代文人文集中发现大量的诗画题跋，比如王恽《秋涧集》里面的题画诗达到了600余首。元代的书画题跋已经与唐宋时期的“押署”有了很大的不同，带有表达感情和补充画面的两种功用。元代几乎所有文人都接受并普遍采用这种表达形式，从而形成了诗书画印四位一体的审美体系。

【元】 赵孟頫 《秋郊饮马图》 绢本设色 23.6cm×59cm 故宫博物院藏

元代书画史著作的写作者往往是书画家或鉴藏家，他们虽然没有写作出如《画品》《书品》《书断》《历代名画记》《宣和画谱》《宣和书谱》《图画见闻志》这样系统完善的史论著作，但是他们却有一个明确的姿态，强调理论写作要服务于书画鉴藏或艺术实践。我们可以看到元代画谱、画诀、画法类著作多于宋代，并且更加强调具体的描法、笔法、墨法，这也为明清的谱诀类画学著作的繁盛奠定了基础。

毫无疑问，元代书画艺术是中国古代画史中的壮丽篇章。赵孟頫、高克恭、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虞集、柯九思、康里巎巎、鲜于枢、杨维桢等书画家都在不同的艺术领域对后世产生影响。元代特殊的政治氛围造就了文人、画家、收藏家之间更加亲密的联系，这种亲密联系保证了艺术思想传播的速度和效率。同时应该看到，元朝促进了东西方艺术的交流，使元代书画创作及书画史学研究蒙上了一层国际显学的色彩。若能够放到一个更加开放的国际视野中，用多元文化的视角去看待元代书画艺术的发展与书画史学的转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