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琪香的日志

[艺术杂谈] “漂白”的命案，东北的命运

热3 已有 92 次阅读 2025-02-05 08:15

“漂白”的命案，东北的命运

搜狐文化 2025-01-23 21:16

赵今麦在剧中饰演少女警察甄珍

导演的选角眼光相当毒辣，王千源饰演的罪犯邓立钢把狠戾感体现得淋漓尽致，而赵今麦那段甄珍翻窗自救的表演也受到不少好评。紧张刺激的悬疑案，加上几位主演的实力演技，让这部剧收获了不少观众。

《漂白》剧照（图为四名罪犯）

不过这部剧看着看着，居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雪城、皮草、台球厅、夜总会、钢铁厂......这些熟悉的元素不由得让观众疑惑：这个故事怎么又发生在东北？

想必常看影视作品的观众都能发现，近年来，以东北为背景的悬疑犯罪片着实不在少数。

2014年，《白日焰火》上映。本片以“哈尔滨雌雄双煞案”为原型，在冰天雪地之中，神秘女人吴志贞与小警察张自力的爱情与连环碎尸案交织在一起，呈现了一个浪漫而惊悚的故事。粗放又细腻的的场景，微妙的声音设计，缓缓释放的情绪，让这部电影斩获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同时也为东北悬疑叙事奠定基础。

张自力（王学兵饰）与吴志贞（桂纶镁饰）走在路上

2017年，短剧《无证之罪》热播。该剧讲述了在哈尔滨打拼的郭羽（代旭饰）为了保护初恋女孩朱慧茹（邓家佳饰），无意间卷入一场杀人案的故事。尽管这是一部剧集较少的网剧，但紧张的故事情节、电影风格的拍摄手法让这部推理短剧与《白夜追凶》一同成为当年的大热剧集。

宁理饰演的罪犯李丰田让不少观众表示“不像演的”

2023年，《漫长的季节》大爆。导演辛爽借东北小镇桦林的一场碎尸案，又一次为我们讲述了一个跨世纪的东北故事。精彩的叙事逻辑，充满特色的美术，触人心弦的故事背景，以及范伟、秦昊、陈明昊等实力派演员的精彩演绎，让这部剧拿到豆瓣9.4分的好评。

龚彪（秦昊饰）、马德胜（陈明昊饰）和王响（范伟饰）在一起调查

不难看出，这些剧集好像属于同一个流派：东北、小城、犯罪、悬案、人性......并且纵观市面上的类似作品，甚至故事的主要时间背景也大都在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期。

为什么这么多作品的背景都要选在东北？为什么很多故事的时间偏偏是世纪之交？总与悬疑犯罪题材联系在一起又是什么原因？

想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需要再次回到那片厚重而冷寂的黑土地。

提到东北文学，或许萧军、萧红等“东北作家群”成员的名字更为大家熟知，毕竟《呼兰河传》《生死场》等作品已经是家喻户晓。这些在“九·一八”事变后流亡到关内的文学青年，用手里的笔写下当时的东北故事，粗犷豪放的写作风格里饱含着细腻而浓郁的乡愁。

在革命年代至今的百年间，东北地区经历了从流亡到收复，从兴盛到衰落的历程。而近些年，学术界兴起了“新东北文学”一词以指代东北地区的新文学现象，即东北文学的复兴写作和一系列新东北作家的崛起。

辽宁省沈阳市铁西区

而“铁西三剑客”正是“新东北文学”的代表性人物。双雪涛、班宇与郑执三位成长于沈阳市铁西区的作家，通过对东北文化和历史变迁的书写，以及对东北地区人物心理和命运波折的展现，在文坛中异军突起，创造了新的东北文学场。除了“三剑客”之外，也有贾行家、杨知寒、蓝石等出色的东北作家，共同组成了“新东北作家群”。在这群人笔下，一个别样面貌的东北就此呈现。

2023年上映的《平原上的摩西》正改编于双雪涛的同名小说集，而《漫长的季节》也邀请班宇作为文学策划。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的边界不甚清晰，那么我们所好奇的问题，是不是可以在“新东北文学”的写作特点中得到解答？

《平原上的摩西》剧照

以往的革命色彩在现代写作中逐渐消退，但“新东北文学”的叙事核心仍然是“东北问题”。所谓东北问题并不是一个固定的指向，因为东北文学本就是和当地所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紧密结合的，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事件、不同的问题，都等待着东北文学去创作、去表达。

从移民文学、革命文学到抗战文学、知青文学，这些重要的东北文学题材都是基于对东北面临的时代境况和现实问题所写作的。构建一个有东北特质和东北意识的写作逻辑，针对并剖析每一个“东北问题”，正是“新东北文学”的主要任务。

既然东北问题的观照是“新东北文学”的写作关键，那么这些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对悬疑叙事的关注，也应当与最新最近的“东北问题”相关联。站在冰封的土地上，让时间倒退三十年，我们所疑惑的一切便真相大白。

1999年，一个崭新的世纪即将到来。但对于很多东北人来说，那段日子残酷到让人不愿回忆。

九十年代，随着国有企业开始实施“减员成效”改革，大量国企员工被强制解除用工关系。这句话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沉痛，但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对于大部分国企员工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东北就是受到这场“下岗潮”冲击最猛烈的地区。

20世纪以来，东北地区凭借丰富的矿产资源以及伪满时代留下的工业基础，走在中国工业发展的前列。尤其在建设时期，凭借中苏蜜月期以及几个“五年计划”的发展，东北已然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领头羊”。

当时东北主要工业品产量所占全国的比重分别达到:钢材55.3%、发电设备60.6%、载重汽车87.0%，钢铁、汽车、化工、电力等重工业行业在东北蓬勃发展，沈阳、长春、哈尔滨、大连、鞍山等一大批重工业城市也成为全国经济发展的重点。

全国GDP/部分省份地区生产总值排名（1953-1978年）

重工业发展必然带来对密集资本和高质量劳动力的需求，因此东北地区聚集了大批国有企业。工人们怀揣着建设祖国的激情进入工厂，而厂子也保障职工的教育、住房、医疗等生活需求。一个个工厂如同一个个小社会，生产与生活自给自足，很多“厂二代”从出生、上学、工作都在厂子里度过。在工厂繁荣的黄金时代，人人都觉得进厂就是拿到了“铁饭碗”，工人阶级被看作是最有地位的“主人翁”。

但是“下岗潮”就这样袭来，国有企业纷纷裁员或倒闭，在封闭而舒适的工厂社会生活了一辈子的工人被推向东北的寒冬。整个东北三省的下岗职工达253万人，约占全国下岗职工总数的25.3%。

出了工厂，那些生产标兵的荣誉统统化作乌有。全国性的下岗潮，使得人们出走外地也难以找到工作。既没有一技之长，又面临着失业人员众多的社会境况，大部分下岗的中年人已经处于走投无路的境地。家庭的经济重担、迷茫的前路与未来，大厦崩塌之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下岗潮”里在街上找工作的人们

无论往哪走，最重要的是先拿到钱。务农、拾荒、小本买卖，可收入微薄哪能填饱肚子？大街上站满了找工作的人，想找到看场子、出苦力的活都是难上加难。正规渠道挣不到钱，人们只能被迫走进灰色地带，卖血、卖身甚至犯罪。相关研究显示，下岗人数增加带来了东北三省全社会平均犯罪率的5%逮捕率和8%起诉率，且大多数都为侵财类犯罪行为。

“下岗潮”或许能为我们解释为什么“新东北文学”这么关注悬疑叙事。这段动荡的社会历史正是距离现在最近，也是余震仍存的“东北问题”。这段时期不仅在物质生活层面对下岗工人带来了巨大的经济与生活压力，也对他们的精神世界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依赖了半生的桃花源骤然覆灭，曾经引以为傲的辉煌事迹都成为历史的尘烟，比忍饥挨饿更让人痛苦的是自身信仰的轰然倒塌。这是很多东北人一生都难以弥补的断裂与伤痛，这种挣扎、不甘与绝望也许通过夸张的悬疑叙事，能把当时社会的期望和无奈、良善与恶意再一次呈现，再一次发泄。因此近年来的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才更多选用类似题材。

这些悬疑叙事里真正吸引人的不是命案，而是命运，人的命运、工厂的命运、东北的命运。可白山黑水的辽阔土地上，下的是铺天盖地的雪，刮的是刺骨透彻的风。在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土地上，生不出狭隘的心。只是因为东北人骨子里流的是洒脱不羁的血，所以还能站起来，抬头看，往前走。历史的列车仍然向前开着，但“新东北文学”似乎在用以罪为证的方式我们证明，咽得下苦痛，不代表忘得掉。回头北望，还是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