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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访谈] 《江山故宅》与范小青的“不可靠”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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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故宅》与范小青的“不可靠”叙事
南方都市报 2025-10-22 15:05
2025年10月,苏派作家领军人物范小青的长篇新著《江山故宅》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继非虚构作品《家在古城》之后,范小青再次围绕苏州古宅进行的文学创作。
古建筑专家言子陈为课题调研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苏州,同时也收到家乡街道的通知,本以为消失多年的老宅却依然存在,踪迹扑朔迷离。言子陈在一位接一位街巷故人的指引下,探寻言氏故宅“不易堂”的真正所在。其间,在早年间已经因事故去世的恋人、一封引起轩然大波的家族密信、一幅影响两个家族近百年的神秘画作,都成为“不易堂”真相的背后线索。作者通过不断切换各个角色的主讲人身份,巧妙融合苏州园林、刺绣、评弹等文化符号,书写了一座城和几代人在历史长河中的浮沉变迁,牵引出两个家族从清末民初到当代中国跨越百余年的兴衰变化,彰显了中国文化重情重义的深厚传统。
范小青有个绰号叫“范苏州”,苏州既是她的家园,也是她的文学原乡。从上世纪80年代起,她就以一支秀笔书写苏州,写这座城市的吴侬软语、人情琐事、命运沉浮。2021年,范小青重游阔别54年的范家旧居,随后开始大量探访苏州的老街古迹,在与当地政府、民间文物保护工作者、寻常老百姓零距离沟通之后,推出了长篇非虚构作品《家在古城》,以报告文学的方式写苏州古城保护与治理。然而,田野调查搜集的资料和积累的情绪、思考、感悟,无法在一部非虚构中淋漓尽致地呈现,长篇小说《江山故宅》由是应运而生。范小青以圆熟的小说手法,继续诉说苏州古宅的前世今生。
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范小青亦坦言,《江山故宅》田野调查和资料查阅,不是急来抱佛脚的做法,而是积四十年经历沉淀而成。故事围绕苏州城中的一座老宅不易堂展开。“史书记载不易堂是两百多年前言氏家族建造的,历经沧桑,对于不易堂的存毁和真面目众说纷纭。”范小青在小说后记里写道:“小说通过具象的老宅,呈现出物质和精神的关系,着重写了人类生存的双重世界,物质也许终究会荒芜和消失,但是精神的重建和永存,却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支柱。”
从长篇小说的技巧来讲,《江山故宅》最大的看点是范小青的“不可靠叙事”。小说一开篇,就将人带入虚虚实实、云山雾罩的神秘氛围。叙述者“我”几十年后返回老宅,遇到儿时的邻居尹宁。在苏州话里,尹宁和《聊斋志异》里的狐女“婴宁”同音,在小说的安排中,尹宁代表的却是“平行空间里的”另一个“我”。此外,“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三个人名字不一样,读音却一样,这也是范小青有意设置的“人物身份的不可靠性”。至于言桥巷7号的老宅,“我”能顺利踏入,助手小白无论如何找不到、进不来……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几十年前一封奇怪的家信,信中提到的暗藏秘密的《春日家宴图》,以及这幅图所指向的苏州言氏老宅不易堂,经历主人公的一番孜孜不倦的考证寻访,却愈发地扑朔迷离、亦真亦幻。到了最后,甚至连叙述者自己,也无法确定这一切有几分真实。
或者可以说,《江山古宅》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面,一个无法破解的悬案。读者被一个疑问牵引着,心绪起伏地走到终章,却发现世界仍旧是真伪难明、混沌一团。说到底,语言不可靠,记忆不可靠,人性更不可靠。范小青说:“在写作中故意制造信息与真相之间的裂隙,也许是想请读者主动参与文本解谜。有的时候我会努力弥补漏洞,似乎要给读者一个交代;但更多的时候,我会故意漏洞百出,漏洞的弥补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今天的世界变了,遍地都是漏洞。”
南都专访作家范小青
作家范小青。
南都:请谈谈您创作《江山故宅》这部长篇小说的缘起。
范小青:缘起不是靠某一次的灵感触动,也不是某一个真实故事的影响,它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很长,起始于上世纪80年代,1985年的某一天,我第一次走进了苏州市纽家巷3号,那是清朝状元潘世恩的故居,我走进去看到了状元故居的破旧的全貌,结识了潘世恩的后人和老宅里的许多居民,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关于苏州故宅的写作就已经开始在我的内心深处萌芽了。
此后的四十年中,我写了许多苏州故事,也一直在收集关于苏州古城古宅的资料,点点滴滴,零零碎碎,积累了许多,而最集中的是在三年前创作非虚构作品《家在古城》时,走访了大量的老宅,听了许多关于老宅的故事。
大量的珍贵的收集,在《家在古城》中根本写不尽,到这个时候,《江山故宅》逐渐酝酿成熟了,我想,这大概就是缘起。
南都:请谈谈这部小说的结构。小说分为正文和附录两部分,正文部分以“我”言子陈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附录部分使用的是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偶尔也穿插一些言子陈的第一人称叙述。为什么这样安排?
范小青:这部小说是用心打造的结构,正文部分比较好理解,就是以“我”(言子陈)的视角讲故事,附录部分偶尔也有言子陈发言,主要是加强“我”的在场感,也希望这样的穿插,能够让读者更有代入感,即便在“附录”中,“我”(言子陈)也一直都在,努力让读者跟着“我”寻找、判断和思考。
小说结构中的多变,也是希望在阅读中不那么沉闷。
南都:正如您在小说后记里谈到的,这部小说充满不确定性,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线索纷繁,“漏洞百出”。首先叙述者“我”的身份十分模糊,关于“江南第一宅”和言余两家几代人寻找的《春日家宴图》的讯息更是扑朔迷离,影影幢幢。小说把现实、传说、想象、记忆融合到了一起,即便到了末尾,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这样写的目的是什么?它是否与您对人生和文学认知有关?
范小青:对人生对文学的认知,是不断变化的,今天的世界,已经不是我们所认识、所理解、所以为的样子了,许多我们亲身经历的事情,我们已经无法判断它们的真实性,许多我们亲眼所见的状况,让我们不再信任自己的眼睛。 世界变了。变得很奇怪,变得无逻辑,历史的矛盾和世事的吊诡,让我们不断怀疑自己的判断,不断产生疑问:我们今天还能用全能的上帝的视角去写作,去告诉人们,你看,我写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就是那样的?
这或许就是我在今日对于人生和文学的想法。
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揭示真相,不一定是写作者能力所及,发现谬误,剖析谬误,寻找真相,却是写作者永恒的追求。所以,尽管叙事有不确定,但是确定的东西一直都在,那就是许多人一直以来都坚守着的不变的信仰和追求。内心的声音始终都在,这就是对于生命的态度,这种生命态度认定有一些高贵的品格是值得以性命来付上来维护的。
南都:小说末尾有一篇您自己创作的评弹。为什么在长篇小说里加入这样一个文体?这篇评弹在小说的情节发展中起到什么作用?
范小青:这部小说中的文体多样,有日记,有书信,有回忆录,有字画,大多与苏州文化和传统有关,考虑到评弹是苏州艺术的代表,所以在后面的一个章节,我创作了一段评弹,也完全是斗胆尝试,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写过。
评弹只是一个形式,一个载体,它的作用主要是要把故事讲下去,又要讲得不那么刻板,所以采用评弹这样的体裁;而且,因为这个评弹是“我”的弟弟言子辰创作的,就更加增加了作品的疑点,既然言子辰连关于不易堂的评弹剧本都能写出来,那么可以推想,他们许多人,都是知道不易堂的,而“我”却一直在苦苦追寻。
南都:小说为什么起名为《江山故宅》而非《不易堂》或《春日家宴图》?
范小青:开始用的书名是《不易堂》,在《钟山》杂志发表的时候是《不易堂》,后来十月文艺社的韩敬群总编,建议用《江山故宅》,韩老师是古典文学专业的,功底深厚,一下子就想到了杜甫的“江山故宅空文藻”,大家都觉得特别合适,让书名既有了历史的厚重大气,又有了空间感。
南都:小说中的云山雾罩、一直牵引着读者好奇心的悬疑风格,与您此前的作品有很大的区别。风格的转换是如何形成的?
范小青:我们的今天是如此的不同以往,它的翻转,它的魔幻,它的瞬息万变,让我们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写作者将不确定的、不可靠的信息,将魔幻的现实,以不可靠的叙事来表现,告诉读者,这个世界和从前不一样了,这个世界,存在多种可能性,而不是只有一种解释一个答案。同时,因为阅读的引诱性也很重要,暗藏的东西很重要,在纷繁复杂的时代,不能让文字和叙述很浅表,很寡淡,适当的悬疑因素,可以产生吸引力,让读者不仅跟着故事往前走,还可能参与其中,一起创作。
南都:您写苏州写了40年,被称为苏派作家的领军人物。您认为苏州这座城市给您的创作提供了怎样的滋养?通过写作,您是否也不断地发掘出这座城市新的面相?
范小青:我写苏州,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了40年的苏州,仍然没有写够,感觉还远远不够,后面可以写的还很多很多,这是苏州这座城市,和它的延续不断的文脉,如同一座挖不尽的富矿,源源不断给我提供的丰富的矿藏。
苏州城市的新面相,是我写作中一直关注和着力描述的,在不同时期的作品中,都有明显的时代痕印,比如我最近出版的短篇小说集《苏州故事》收集的是我九十年代写苏州的短篇小说,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苏州百姓生活的场景,在这些小说中展示出它们的面相。
不断地持续地写同一个地方,这也是苏州城市和苏州人的性格特征:韧。
采写:南都N视频记者 黄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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