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秋，我喜得黄鹤筹先生所书鲁迅《自嘲》诗条幅。款署：钟扬同志雅属，戊午黄鹤筹时年八十又三。白文名印之后有朱文印：鲁公门下，则见其书艺追求与文化自信。
黄鹤筹先生
黄鹤筹先生是被中国现代书法史尤其是乡邦文化史严重低估了的著名书法家。他与彭泽陶博吾（1901-1996）隔江相对，书法各有千秋。陶书比他天真，他书比陶书守法，但在当下书坛的影响竟有天壤之别。我心有不平，谨以此文鸣之。
一
黄鹤筹（1896-1981），安徽宿松桑落洲人。此地曾属江西九江，1936年由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提议划归安徽宿松。其早年书法作品署九江黄鹤筹，思旧使然。
黄鹤筹出身贫寒，自幼聪颖，酷爱书法也长于书法。年轻时当过道士办过私塾，书法成了他在乡场上谋生的手艺。1927年春他在农会风潮中触犯了乡霸，被迫只身外遁，卖字度日；不久，靠一手好字考取南京政府文职，书法成了他行走江湖的名片。壮年更饮誉书坛，自称“鲁公门下”。
他的书艺到底达何境界？且听时贤评说。
1942年黄鹤筹楷书《正气歌》出版，有两位陕西的名士为之题跋。一是时任陕西省临时参议会议长的宋联奎（1870-1951），号菊叟，长安人，亦文亦仕；一是旅居汉中的舒沅(1879-？)，字漱之，四川华阳人。两跋皆以手迹影印。
宋跋云：直自南园溯鲁公，君书不与众书同。涪翁家世由来久，劲气相承字更工。鹤筹先生书法上接颜公，近仿钱氏南园，刚正之气融为一炉，艺林重之。此册天骨开张，置之南园册中，几不能辨。因拈韵语，以誌敬佩。宋联奎（朱文印）鞠叟。
舒跋云：颜平原法徐浩书，自成一家。南园崛兴，直度骅骝。子贞、松禅先后辉映，各有独到。吾友黄君鹤筹直入南园之室，今观此书，如对垂绅执笏，海内书家当共宝之。舒沅识于汉南（朱文印）漱之。
《黄鹤筹楷书正气歌》
两跋从书法史角度阐述何谓“鲁公门下”。北宋朱长文《墨池编》记唐人书法谱系：“智永传虞世南，世南传欧阳询，欧阳询传张长史，长史传李阳冰，阳冰传徐浩，徐浩传颜真卿。”
颜真卿（709-784）小徐浩（703-782）六岁，早年追随徐浩以“肥劲”书风，打破“书贵瘦硬方通神”的格局，呼应盛唐气象。
唐代称“徐颜”，到宋却称“颜徐”，再往后则独尊颜书。原因在颜真卿终弃徐精巧，返璞归真，以拙创新，将其阳刚之美推向极致。从而与阴柔极致的王书，“若两峰对峙，双水分流”，贯穿中国书法史，直至当代碑学、帖学之争。而于书外，徐浩晚节有亏，与满门忠烈的颜真卿形成鲜明对比。
欧阳修有云：“颜公书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严尊重，人初见而畏之，然愈久愈可爱也。其见宝于世者必多，然虽多而不厌也。”
苏东坡更说：“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
黄鹤筹书对联
无论是法度森严的楷书还是直抒胸臆的行书，颜鲁公都将法度与抒情、书品与人品完美结合，成功抵达书如其人、人生艺术化与书法生命化的崇高境界。
书法有技、艺、道三个层次。康有为说：“书虽小技，其精者亦通于道焉。”黄鹤筹与他师法的钱南园系列书家，不仅以颜公为技、艺源头，更以之为精神图腾，他们都有着强烈的国家情怀。
清乾嘉御史钱沣（号南园，1740-1795）得其体，以法度彰气节；清道咸学政何绍基（字子贞，1799-1873）得其意，以融古开新境；清同光户部尚书、帝师翁同龢（字叔平，1830-1904）得其骨，以沉雄书沧桑。
他们从不同角度摆脱书坛教条，共同抵达“人书合一”之境，彰显颜书强大的生命力。从而构成黄氏之书道宣言：“我爱颜真卿的为人，学颜字更要学鲁公的品德。”正是从这个意义上，他自称：鲁公门下。
书画技、艺传承原则为：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后学者只能在似与不似之间求新路。黄鹤筹“直自南园溯鲁公”，即得其体。于宋人“涪翁”黄庭坚（1045-1105）书法弃其长枪大㦸，而取其笔墨神韵，便每个字都精神抖擞，此即所谓“涪翁家世由来久”也。体韵相济，“刚正之气融于一炉”，“天骨开张”，终使“君书不与众书同”。
有何不同？与南园相比，他多了一份灵动；与其本家涪翁相比，他“劲气相承字更工”，从而构成黄鹤筹书法之独特风貌与不朽地位。
黄鹤筹书法润例
二
黄鹤筹终生以颜鲁公作为人生标杆。1949年之前，他秉持一腔家国情怀，宦游广州、南京、西安、汉中等地，各有作为。抗战时期居西安、汉中尤为精彩。
1936年12月12-24日，张学良、杨虎城发动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以兵谏逼蒋抗日，从而拉开全国抗战的大幕，中共也转危为安并借机壮大，改变了中国现代之走向。而黄鹤筹供职的陕西广播电台，斯时由张学良、杨虎城接管，成为西安事变的舆论工具，功不可没。
西安事变经多方努力，终和平解决并让发难者付出代价。张被监禁，杨被放逐，东北军与十七路军被调散。陕西广播电台全员遭整肃，而播音主管股长黄鹤筹则被关押，经邵力子力保才得释放。
邵力子（1882-1967），对黄鹤筹影响至大。邵亦传奇人物，他本中共早期党员，1926年退党进入国民政府历任要职。陕西广播台就是邵任陕西省政府主席时建立的，当年可是稀罕之物，隶属中央广播事业管理处。
黄鹤筹书法
邵、黄不仅上下级关系，而且共度一场政治危机。西安事变后邵奉命到溪口陪同被软禁在那里的张学良“学习”，1937年1月被免去陕西省政府主席，2月被任命为国民党宣传部长。
惺惺相惜，邵不仅保释了黄，而且力荐黄升任陕西广播电台台长。黄鹤筹在此任上使之成为中国抗战的得力喉舌。
中国古代到民国没有专业书法家，书法是人们工余之雅事，尽管书法被人们视为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作为“海内书家共宝之”的书法家黄鹤筹于工余到底创作了多少书法作品？他参加了多少次国家或地方的书法作品展？他的作品被哪些机构与个人收藏？
这些都被历史尘埃所掩盖，已无法统计。好在尚有若干作品存世，可一睹其风采。
1942年（民国三十一年）11月出版《黄鹤筹楷书正气歌》。版权页署：黄鹤筹楷书正气歌（全一册），实价国币二十五元，印刷者：大丰南纸店、商务印书馆，发行者：正中书局、大丰南纸店，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十一月发行、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十一月初版。天头框书：版权所有不准翻印。
此贴为石印线装本：29.5CM×15.4CM，封面瓷青纸，内页二十一个筒子页白纸。内容为黄楷书宋代文天祥《正气歌》全篇，单框竖排二行，每行四字。篇末署名：鹤筹。钤印两枚，朱文：黄氏家住九江，白文：鹤筹四十以后书。是年其四十有六，正当壮年。篇后有宋联奎、舒沅两位行书跋，前文已叙。
《黄鹤筹先生遗墨》
文天祥（1236-1282），作为宋末抗元英雄，他在狱中所作《正气歌》本非凡品。1942年正当中国军民抗日生死决战之时，黄氏以刚正的颜体书写悲壮的《正气歌》，堪称纸本《黄河大合唱》，激励国人存浩然正气，救民族危亡，“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黄氏《正气歌》写得“正而不窘，庄而不滞，厚重雄强，气势磅礴。”首版过万，很快被识者抢购一空。于是1944年11月，黄氏再书，由商务印书馆、新华教育用品社联合再版，书风与首版稍有变化，篇末署：黄鹤筹，钤一枚白文印：黄鹤筹印（按：此印为齐白石所刻）。仍受各界欢迎，誉满西北。
1942年商务印书馆、正中书局还出版了《黄鹤筹楷书朱子家训》，1943年5月再版。
1943年6月黄鹤筹为汉中拜将坛题：汉大将韩信拜将坛。公元前206年萧何“月下追韩信”荐之于刘邦，刘痛悟轻韩之过，于汉中斋戒设坛，隆重典礼，拜韩为大将军，韩则助刘扭转楚汉局势，奠定汉室基业。从此拜将坛成为“汉文化之发祥”，历代兵家秣马厉兵之祭坛。
汉大将军韩信拜将坛
北宋梅尧臣、南宋陆游都有诗咏之，到明代复修成吕字形双台结构（北台建亭、南台立碑）。
1928年冯玉祥将军题联“盖世勋名三杰并，登坛威望一军惊”，刻于北台。南台有东西两碑，东碑有舒同题“拜将台”，碑阴刻《登台对》（摘自《史记·淮阴侯列传》中韩刘对话）。
1943年抗日战火正酣，鄂陕甘边区警备总司令祝绍周（1893-1976）命重立南台西侧“汉大将韩信”碑，他自题绝句于碑阴：“辜负孤忠一片丹，未央宫月剑光寒。沛公帝业今何在，不及淮阴有将坛”。
正面则请黄鹤筹榜书八个大字：“汉大将韩信拜将坛”，威武雄健，足震士气。至今仍耸立在汉中大地（见《汉中市志》）。同年双十节，黄又为祝绍周书《安居乐业台记》，款署：陕西广播电台台长黄鹤筹书。
1945年12月，抗战胜利后（日本1945年8月15日宣布无条件投降），黄鹤筹楷书《王烈妇施贵瑛死难记》碑。碑文如下：
呜呼！目日寇毒痡烽火遍东南，所至恣为淫虏。哀我黎民，丁兹浩劫，其间蒙难罹锋镝者，不可记极。至若以匹妇而从容抗节，一瞑至万世不显，未有如黄梅王世斌之妻死事之烈为不可及也。妇施氏，名贵瑛，幼为王家童养媳，慧静知书，世业农；结缡后，勤俭持家，助夫力穑，宾敬有加，乡党咸重之。二十七年，寇据九江，分掠黄梅，乡村震，妇女辈相率匿后湖丰草中，昼伏夜归。妇慨然曰：战胜未可遽必，设一旦不幸，辱身偷活，如名节何？乃□□投王家埠西大塘死之，为时旧历七月初三夜也。□□□□□□葬之，年四十有六，闻者悲叹。终以寇乱中不得申请旌表。三十四年秋，事平，邑人江君天霁、严君正自长安归省里门，谂知烈妇死事状，惧懿行湮没不彰，无以励当时而劝后世，为具牒政府，褒扬如例，复捐资刻石记之，其高义尤足矜式云。
华阳舒沅撰文（白文印：舒沅）
九江黄鹤筹书丹（朱文印：黄鹤筹）
长安陈尧廷篆额（白文印：陈尧廷）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关中郭希安刻石。
（按：标点为后加，□为拓片缺字）
《王烈妇施贵瑛死难记》
王烈妇“从容抗节”事迹及立碑始末，碑文中交代清晰，无须复述。王烈妇死于1938年7月29日夜（亦即民国二十七年七月初三夜），事发地在黄梅县小池镇王家埠（亦即黄鹤筹家乡桑落洲之近邻）。
黄是1945年底（亦即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得知此事，于是捐资请友人共同刻成此碑，揭露日寇罪行，申彰民族大义，“以励当时而劝后世”。
黄鹤筹从《正气歌》对早期颜体（《多宝塔碑》）法度的精准再现，到《朱子家训》对晚年颜体（《麻姑仙坛记》）浑厚古拙的追求，再到《王烈妇》碑将颜真卿《争座位帖》行书精神与《颜勤礼碑》之楷书面貌相融合，不仅技法纯熟，更在精神层面呼应着颜鲁公书法“忠义节烈”的核心气质，成为黄鹤筹民国时期书艺的巅峰之作。
而其榜书“汉大将韩信拜将坛”取法《颜家庙碑》，得其“篆籀笔意”，弱化波磔而强化骨力，每字方正如鼎，八字如“铁甲列阵”，以金石之力再现楚汉雄风，既承载拜将坛史诗般的厚重，亦见民国关中书家“以正驭变”审美追求。此碑屹立汉中，实为颜楷血脉在近代艺术世界的一次铿铮回响。
黄鹤筹所在的陕西广播电台，为避日军轰炸，1938年秋从西安迁汉中，直到1946年10月才回西安。因而黄现存民国书法作品皆创作于汉中。
1945年10月10日，国民政府向抗战有功的军政要员颁发忠勤、胜利勋章。据台湾国史馆档案《国民政府令稿》黄鹤筹荣获胜利勋章，表彰其对抗战的贡献，其中自然也包括对他饱含时代精神的书法作品（亦即文化抗日）的充分肯定。
黄鹤筹书法
三
1946年5月5日，民国政府还都南京，重庆陪都使命结束。1949年11月30日重庆市区为四野占领，同时宣布：重庆解放。
黄鹤筹1949年在重庆解放前夕，受邵力子影响弃职入川，定居重庆。邵作为国民政府代表，曾在庐山谈判（1937年7月）、重庆谈判（1948年8月）中力促国共合作。1949年4月北平谈判破裂，作为国方代表邵选边留在北平，参加首届政协会议。黄信服这位“和平老人”的理念与选择。
重庆解放前夕，黄鹤筹鬻字为生。重庆解放后，他即被重庆书画社收编。
1959年中华全国手工业合作总社编印8开精装本《中国工艺美术》，在纺织类收重庆梁平竹帘画小立屏。
屏分三扇，中部为《嘉陵小景》山水国画（似为阎松父作），两侧为黄鹤筹行书杜诗二首。
左为《诸将五首》（其二）：
韩公本意筑三城，拟绝天骄拔汉旌。
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
胡来不觉潼关隘，龙起犹闻晋水清。
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
丁酉黄鹤筹书于渝州。
右为《咏怀古迹五首》（其五）：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丁酉夏黄鹤筹（朱白两印）。
黄鹤筹所在的重庆书画社是1950年代对传统手工艺实行“合作化改造”的产物，归供销合作社管理。
《中国工艺美术》
梁平县竹帘是巴蜀手工名产，1954年成立生产合作组，1957年升级为“梁平竹帘厂”，承接过国礼定制。此立屏是书画社与竹帘厂两个单位合作的产品，书画内容取材巴蜀，也是两个单位领导议定的，非书画作者个人行为。
“丁酉夏”云云，表明其是1957年夏参加广州出口公司展销的工艺美术品，展销会由中华全国手工业合作总社主持，其精品则入选总社编印的画册。
且看这两幅书屏，作为出口的工艺品，既要顾及雅俗共赏的审美诉求，又不失其颜书本色，于是黄鹤筹在颜书风骨中溶入些许王赵笔意，刚柔相济，尽管在竹屏上书写，用笔用墨皆不同于宣纸，仍能“古朴而秀挺”，实属难能可贵。
重庆朝天门码头一米见方的榜书：重庆，也出自黄鹤筹之手。虽奉命之作，亦成渝州一醒目的地标。
文革前十几年里，黄鹤筹在重庆生活尚算安稳。他的“光荣历史”在文革期间却未必被看好。更要命的是他儿子黄律声1949年前随军去了台湾（尽管律声自幼随母乡居，长期与父亲远隔万里，不得相见。直到1948年在兰州空军技校毕业前在西安见习，才与父亲短暂相聚，旋调杭州空军官校，不久随校迁台），他成了“台属”，自然在横扫之列，何况重庆本文革重灾区。
1970年在清理阶级队伍的高潮中，黄鹤筹以七十五岁高龄放逐还乡。乡人回忆他是“挑担破箩筐坐轮船回乡的”。宛若杜甫《羌村》诗境：“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
他在家乡连“柴门”都没有，只得与分居几十年的老妻栖身女儿家。他有《由渝返里感赋》记之：“猿啼巫峡惊归梦，鹤唳蛇山讶境迁。彭蠡故人凋谢尽，顿教老泪复增潸。”
1977年重庆金石家黄笑芸特刻一方“鹤寿千岁”大印赠黄鹤筹，有边款云：“巴山长作客，归隐九江滨。苦忆还成梦，何年再挹君。怀黄鹤筹。丁己岁暮笑芸刻寄于塗山海屋雪夜。”
《宿松县文化志》
将放逐曲喻为归隐，以慰相思之情，乃诗家伎俩。而《宿松文化志》等似将之写成荣归故里了，就有点离谱。倒是黄老先生虽衣食无着，且时有“南村群童”相扰，仍痴心不改，每日临池不辍。乡间有红白喜事，尤其是逢年过节，凡要字装点，他都有求必应，成为桑落洲上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有好事者克强老师、文辉先生认定黄老为松兹百年不遇的书家。他们自顾不暇，却会同省文联王影，冒险将黄老书法作品分送省城名流（如写柳体的张凯帆、金农体的赖少其、篆书葛介屏等），四处奔赴多年要“救这样一个弃置乡村艺术专才的命”。
直到1977年任质斌被“解放”出任安徽省政协副主席，才批准由政府每月给黄老三十元生活费，聊补无米之炊。
1978年5月，黄老作为特邀代表参加安徽省文艺工作会议，与著名画家萧龙士同居一室，受到特别关照。此后，次第被吸收为安徽文史馆员、中国书协首届会员。1981年春，县里也给了他人民代表与政协委员的名头。
黄老从省城参加文代会归来成了一方闻人，求字者蜂涌而至。有书法家（如写魏碑的黄志皋、写二王的蒋在文、篆刻的曹菊亭），有书法爱好者、中小学教师，更多的是附庸风雅者，谈笑少鸿儒，往来多白丁。
黄老乐此不疲，妻孥不堪其扰。老妻认个死理：那些字能当饭吃吗？苦劝他停笔，不听。某日老妻怒挥杨排风的烧火棒打断了他的右腕。她不知道年少时书法是他的手艺，晚年书法竟成了他的命，不能书法真要了他的命。
黄老郁郁不可终日，未久（1981年9月）即驾鹤西去，享年85岁。他生前有《八十自述》，既有生死之感慨：“虚度光阴瞬八旬，老愚不死究何因。”也有对远在海峡对岸的儿子的思念：“子远未能承膝教，官抛始觉此身纯”。
黄鹤筹书《前出师表》
七年后的1988年他儿子律声从台湾回大陆探亲，目睹双亲坟上衰草离离，悲痛曷极。所幸姐姐收藏了父亲1970年在重庆所书最后一份墨宝《前出师表》、《后赤壁赋》（款署：庚戌初春黄鹤筹书于山城，时年七十又五，白文印黄鹤筹印），手泽仅存，不胜珍贵。
律声定居九江后，于1994年9月影印16开本5000册，有曹菊亭《前言》和他的《后记》叙其始末，封面为曹菊亭题：黄鹤筹先生遗墨。
痛惜黄老遗墨散佚殆尽，去年清明我从蒋在文老师那里借得他珍藏的黄老所书两帧册页《前后出师表》、《前后赤壁赋》（皆署：壬子暮春黄鹤筹，白文印：黄鹤筹印），请金陵书画院的朋友高仿复制成册页，仅下真迹一等，甚为养眼。
黄鹤筹题赠作者书法作品
与《黄鹤筹先生遗墨》相比，书艺更上一层楼。此两册页，入古出新，心手两畅，形神兼备，既有鲁公之雄浑又不乏二王之飘逸，一见诸葛之忠愤一见东坡之旷达，实为人书俱老之珍品，但愿不成松兹书坛之广陵散。正所谓：劫后余生人书老，犹遣诸葛赤壁游。
2025年8月16日撰毕于金陵宝华山房
（附记：本文参考了郑先红、邓乾彬提供的相关资料，特此说明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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