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杂谈] 以寂寞为阶，可登大道 ——大写意画墨缘述

以寂寞为阶，可登大道——大写意画墨缘述

文/王凤年

夫书画一道，非喧嚣场中事也。昔者仓颉作书，观奎星圜曲之象；吴道挥毫，察壁间龙马之姿，皆于寂寂中得天地之秘。同途者虽众，然探骊得珠之路，终需独往。初涉笔墨，犹行通衢，你我相携，尚可论斤两；及登堂奥，则如入空山，松风涧水，唯己心知会。境界愈高，孤影愈甚，非刻意求异，实乃道之所趋——如孤月悬天，清辉自照，岂因众星聚散而改其明？

然孤非孤寂，寂非寂寥。昔伯牙鼓琴，钟期悟其高山流水，遂成千古知音佳话。书画亦然，笔阵墨池间，若得一知音，观皴法而知丘壑，辨飞白而晓精神，如寒夜遇炉，久旱逢霖，此人生至幸也。若遇之不偶，亦不必戚戚。兰生幽谷，不因无人而不芳；玉藏深泉，岂为无识而暗泽？天地之间，万物自有其时。花放则蝶来，香远则风至，强求者如揠苗，徒伤其本。顺其自然，非消极待之，乃顺其本心，安其素位——笔随心走，墨逐意流，纵无喝彩，亦足以自怡。

世之观画者，多溺于浮光。涂朱抹粉，务求夺目；剑拔弩张，徒博惊叹。此如市井杂剧，锣鼓喧天，易动凡俗之耳目。而真艺之骨相，藏于点画之外，隐于浓淡之间。一苇横江，可涵万顷波涛；数笔远山，能纳千岩秋色。看似简率，实则千锤百炼：墨分五色，非积年之功不能辨；笔有八法，无澄心之境难以通。不识者谓其“寥寥数笔，何难之有”，知者见其“增之一分则太繁，减之一毫则太简”，此中深浅，如鱼饮水，相视一笑，莫逆于心，何必与外人道哉？

艺海无涯，拘则隘，通则广。昔谢赫论“随类赋彩”，达芬奇讲“明暗透视”，看似殊途，实则皆求“气韵生动”。赵松雪援篆隶入画，吴昌硕融金石于书，皆破门户之见；毕加索观《捣练图》而悟立体，张大千习西画而创泼墨，更证艺无畛域。晨窗取景，裁云霞为帧；夜灯拾影，摄虫鸣入卷，不必问其为抽象具象，现实梦幻——正如春风拂柳，无意造姿，而姿态自出；秋水映月，不曾刻意，而清辉自流。

岁月如驶，白驹过隙。或有汲汲者，挟笔墨以求速效，如驰马逐风，转瞬鬓已星星，徒留“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叹；亦有澹澹者，临池观鱼，对月品茗，笔耕不辍而不躁，墨痕渐深而忘年。昔黄公望七十九岁始作《富春山居》，历三载而成，何尝计日月之短长？盖选择之道，即归途之所向：逐于外者，得浮名之累；安于内者，获本心之宁。

噫！书画者，非技也，道也；非艺也，心也。以寂寞为阶，可登大道；以知音为契，可证本心；以通达为怀，可融万法；以岁月为镜，可观己真。笔墨之间，见天地，见众生，终见己身。如此，虽独坐书斋，亦如处通衢；纵无名利加身，亦得自在圆满。此之谓，书画之道，亦人生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