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可兄弟》
在今天的读者中,詹姆斯·索特并不算一个相当知名的名字。然而,在作家圈内,他却是一个隐秘的标杆,众多写作者争相学习的典范。
他是“作家中的作家”:他在创作生涯中长时间内声名不显,却对大量创作者有着持久的吸引力与影响力。
布克奖作家约翰·班维尔说,索特的事业是海明威梦寐以求的;普利策批评奖得主迈克尔·德达说, 索特仅用一个句子就能令人心碎;苏珊·桑塔格说,索特是极少数她渴望阅读其全部作品的北美作家之一;理查德·福特说, 索特写出的句子胜过当今任何一个美国写作者。
他的《光年》,关于婚姻、人生、勇气与自由的当代史诗,被列入哈罗德·布鲁姆的《西方正典》;他的《一场游戏一次消遣》,关于爱与想象的情色经典,是雷诺兹·普莱斯心中 最接近完美的美国小说……


收获如此多同行毫无保留的赞扬,索特究竟有什么魔力?
詹姆斯·索特,这位 “美国当代文学被遗忘的英雄”,有着独一无二的写作风格。
如果你读过他,你就能认出他。精炼、优雅、智性、诗意…… 这位曾经的战斗机飞行员同样也是最懂生活的人。他有着诗人般的天才感知力,也有着外科医生般的绝对控制力。
他绝不浪费笔墨,“少即是多”,每一个句子都精彩,留给读者无限的遐想——
“她的青春是那样醒目,仿佛在宣告一场战争的开始。”
“他仰卧着,鼻梁像船的龙骨般穿越着梦境。”
“她的脖颈上还装饰着成串的玻璃珠,颜色就像夜店里的吻。”
“日子散落四周,他是个时间的醉汉。”
无需多言,索特的美妙,读了就会知道。在今天的文章中,我们摘选了索特代表作《光年》与《一场游戏一次消遣》中的美丽段落,诚邀各位读者与我们一同品鉴。
《光年》
芮徳娜和维瑞夫妇的生活, 似乎是一场无尽的饗宴。模范家庭,理想人生,却在几无觉察间如一艘大船慢慢腐朽,无可挽回。从未有人这样写过被时间磨损的爱和婚姻,也没有谁如此心碎地写出家庭与自我、占有与舍弃之间扩散的裂痕。在索特笔下,碎片具有永恒的意义,人生中那些不可磨灭的时刻被酿成烈酒,而几个句子便足够丰富重大的事件隐秘地发生。“一部20世纪的杰作”,《光年》是属于所有世代的理想的哀歌。
上下图书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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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最早的晨光。树顶上的天空苍白,纯粹,比以往更神秘,它让突击队员晕眩,让天文学家的夜晚告终。其中,闪烁着 最后两颗星,黯淡如海滩上的硬币,慢慢隐去。
秋日清晨。附近田野上的马儿伫立不动。小马驹的皮毛已经变厚;似乎太快了。她的眼睛又黑又大,睫毛稀少。走到旁边, 你能听见青草被咀嚼那稳定的声响,泥土的平静被碾碎。
他的梦不合法;在梦里他看见一个被禁止的女人,他跟其他男人一起在人群中遇到她。下一刻只剩下他们俩。她可爱,柔顺。一切都不可思议地真实:床,她任由他摆布……
他醒来发现妻子趴在那儿,孩子们在她上面,一个在她背上,一个在她屁股上。她们睡在她身上,紧贴着,从头到脚。她们的出现赦免了他,渐渐地,他感到满足。这世界,披着羽毛的小鸟,阳光……要理智,至少在目前。这让他欣慰。他全身温暖、有力,充溢着不可撼动的喜悦。
是什么进入了他们之间,这对夫妇,这无尽的婚姻时光?是什么在突围,在流动?他们的卧室很宽敞,能看见河,齐腰高的双开窗,玻璃切割成钻石状,凹凸不平,向外拱,仿佛被热气扭曲了;有零星的镶边掉了,一块菱形便从铅质的软框中逃出来。墙壁是一种褪色的青绿,一种奇异的颜色,他已经不再讨厌。法式门出去是间白色的阳光房,白如亚麻,那儿,他们的狗四脚朝天地睡在一张柳条榻上。
他们的生活有两层含义:它是生活本身,或多或少——至少是一种准备——它又是一种给孩子的生活演示。对此他们从未向对方明说,但却都心领神会,这两个版本莫名地彼此缠绕,于是一个隐藏,另一个便会显现。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这个时代,得到不可能之物,不是从无法实现的意义上,而是从纯真的意义上。
孩子是我们的庄稼,我们的田野,我们的土地。他们是放手飞入黑暗的小鸟。他们是更新过的错误。然而,他们仍是那惟一的起源,由此可能引出比我们更为成功、更为明晰的生活。无论怎样,他们终将多做一些,走远一些,他们会看到顶峰。我们坚信这点,这散发自未来的光辉,来自我们看不到的那天。孩子必将活着,必将凯旋。孩子也将死去,那是我们无法接受的想法。
没有幸福像这种幸福:寂静的清晨,来自河流的光,周末就在眼前。他们过着一种俄国式的生活,一种丰美的生活,彼此紧密交织,只要一次厄运,一个失败,一场疾病,就会将他们全都绊倒。 它像件衣服,这生活。外面美丽,里面温暖。

《革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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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去哪儿了,她想,它哪儿去了?
她惊叹于人生的距离,和其中失落的一切。她甚至不记得——她不记日记——和杰文第一次共进午餐时对他说了什么。她只记得阳光让她多情,那种确定感,他们聊天时空荡的餐厅。其余的一切都已消失,不复存在。
那些她曾铭刻在心的——画面,气味,他穿衣的样子,让她惊喜的亵渎之举——所有一切如今都变得黯淡,虚假。她很少写信,也不留来信。
“你以为它在那儿,但它并不在。你甚至不记得当时的感觉,”她对伊芙说,“想想尼尔,回忆一下你对他的感觉。”
“说来难以置信,那时我很迷他。”
“是的,你可以那么说,但你已经感觉不到。你还记得他那时的样子吗?”
“只能看照片。”
“怪异的是,再过一会儿你会觉得连照片都是假的。”
“一切都变了。”
“我一直以为重要的事情会以某种方式留存下来,”芮德娜说,“但其实不会。”
“我记得我的婚礼。”伊芙说。
“真的?”
“哦,真的。我妈妈来了。”
“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只是不停地说,‘我可怜的宝贝儿。'”
“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来纽约,”这件事她从未告诉过伊芙,“和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他是个钢琴家,来过阿尔图纳。他写信邀请我去,信里有支玫瑰。我们住在他长岛的房子。他跟他母亲一起住,然后他深夜来到我的房间。结果你看,现在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一切都以缓慢的、难以察觉的速度离她而去,如同你转过背时的潮水:她熟悉的每个人,每件事。所有的悲伤和快乐,根本来不及做你的陪葬,就已提前消散,除了一些零星的碎片。她便活在那些遗忘的片段中,那些失去名字的陌生面孔中,她已被自己创造的那个独特世界排除在外。人生终将如此。但我要不露痕迹,她想。她的孩子们——不能让她们看出来。
日复一日,她塑造着自己的生活,所用的材料是空虚和惊慌,以及如发烧般涌起的阵阵满足感。 我已经超越了恐惧和孤独,她想,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这个想法让她振奋。我已经超越,我不会沉没。
这种屈服,这种胜利,让她更为强大。似乎她的人生,在经历了各种低劣期之后,终于找到一种与之相称的形式。天然去雕饰,随之而去的还有愚蠢的希望和期盼。 她不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而且这种快乐似乎并非源于天赐,而是由于她自己的争取,她为此四处搜寻,毫无线索,不惜放弃一切次要之物——即使有些东西无可替代。
她的人生属于自己。它不会再被任何人主宰。

《革命之路》
《一场游戏一次消遣》
六十年代初的法国,“我”在巴黎邂逅了四处游荡的耶鲁大学辍学生菲利普·迪安,一个“活着的偶像”。“我”和迪安驾驶着一辆德拉奇古董跑车寻欢作乐,直到迪安遇见法国女孩安-玛丽,一个炽热燃烧的幻梦的对象,由此展开了一段充满感官魅惑的爱情故事。
“我”在窥视的片断与想象之间追随着迪安与安-玛丽的罗曼史,犹如读者的同谋般进入到令人目眩的欲念与情感深处。在短暂的时间及依附于它的一切之外,爱情究竟是什么?是否仅仅是艺术的构想,是他人描述的不可能的虚幻之物,被创造出来只是为了人们以某种方式理解生命中的相聚和分离?
作为索特著名的长篇代表作,《一场游戏一次消遣》“为文学的主要工具——想象力——确立了标准。乍看之下,这部篇幅不长的悲剧小说写的是一个法国爱情故事,实际上却颇具雄心而曲折地探究了叙事的本质和意义,以及人们需要创造故事,尤其是浪漫故事的深层原因”(莎拉·霍尔)。
上下图书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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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亲死了。是自杀的。 她的婚姻对她来说太可怕了。她在其中发现自己是完全孤独的。最后那年她给她妹妹发了很多长电报,有时还摘引诗歌,比如斯温伯恩和布莱克的诗句。一 天,一个春日,她烧了日记,走进康涅狄格河淹死了自己,像弗吉尼亚·伍尔夫或者马格利特夫人那样。她被安葬在家乡波士顿。我仿佛看到了那场葬礼。迪安六岁,妹妹三岁。当光泽闪烁的巨大棺材沉进地下时,他们站在那里既吃惊又听话。 那里躺着那个溺亡的女人,曾经给予他们生命,现在又给了忧郁的榜样,以及永远伴随他们的嘱托。土块轰隆隆地砸在凹面的棺盖上,已经是半个孤儿,母亲死亡的承受者,虽然这死亡似乎还不是真的,他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人生。其中的大部分时间——你知道的,他总算还上过大学——是四处漫游。
如今,二十四岁了,他又来到选择的关头。我太了解那是怎么回事。后来我看了他的很多信件。他父亲用训练有素的漂亮手书给他写了很多信,那是天生抄写员的笔迹。很多信是如何面对人生的忠告,让他稍微认真地想想这个,想想那个。我差点要笑出来。那些话对他毫无意义。 他已经踏上一场眼花缭乱的航程,那更像是一种疾病,已经开始变得更加遥远,更加具有传奇色彩。他的生活将充满各种大胆的冲动之举,致使他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你又会在都柏林和韦拉克鲁斯听到他的消息。我不是在讲述有关迪安的真相,我是出于自己的弱点来创造他的,你可要始终记住这点。
不久,人生的第二阶段开始了:到了选择寥寥无几的时候。会出现各种不确定,对于过去经历的奇怪的恐惧。当然,最终,第三阶段来了,最后的阶段,你必须开始像竖起挡板一样把世界隔绝在外,因为那种能让人全盘考虑每件事情惊人多样性的力量已经荡然无存,而 生命的形状——不过那时他已经躺在一个诗人的坟墓中——最终呈现出来,就像一粒即将落下的雨滴。
迪安还不太明白这一点。对他来说这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毕竟,他不是那种不知足的人。她的乳房很硬。她的阴部湿淋淋的。在纯粹愉悦的驱动下,他动作优雅地和她做爱。他躬起身子去看着她,看着自己扎进去,睾丸在下面缩得生紧。 神话已经将他拥入怀抱,种种景象令他难以置信,种种景象短暂得像梦境。汗水从他手臂上滚下来。他翻滚着跌进潮湿的爱的树叶中,像清新的空气一样升起。她身上的一切他无不爱恋。做完后,她安静地躺着,四肢无力,完全被掏空了。她已经彻底属于他了。 他们像喝得酩酊大醉的人,光裸的四肢交缠着躺在一起。在寒冷的远处,钟声开始响起,弥漫在黑暗中,清晰得像是在唱赞美诗。

《戏梦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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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到首笔报酬后得意洋洋,他们去了趟阿瓦隆。拿破仑曾在那儿的旅馆住过。那里散发着他荣耀的气息,门厅过道里张贴着几次战役的画片,有利沃利,耶拿,马穆鲁克骑兵。前台女孩镶了颗金牙,微笑时金光灿灿。
他们在餐厅坐下,安静地看菜单,首先看的是价格。她在楼上已经换了衣服,套装里面什么都没穿。迪安知道。他看菜单的时候思绪总是回到这上头。 在他脑子里,她的身体以及它的某些部位好像变得发光透亮。他触摸或者看到的一切,包括叉子、桌布,那么家常朴素,那么不动声色,好像都在赞美她的肉体,只有薄薄一层布掩盖着的肉体,甚至都没有掩盖,大胆宣告的肉体。她美美地吃了顿大餐,甚至喝了点儿葡萄酒。 迪安透过手中的空玻璃杯看着她。一个灿烂又不规则的世界呈现出来。枝形吊灯像星星般闪耀。她的脸游离出去,柔软的头发上像戴了顶桂冠。
“今天晚上我们拍电影。”她说。
他迷迷糊糊地想搞清这句话可能是什么意思。她坐在餐桌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两人的餐巾皱巴巴地扔在旁边。
在那些只剩下服务员的餐厅和咖啡店里,我经常对着空盘子思忖,梦想着有没有可能通过什么事件的重新安排,通过什么意外,她会成为我的?……我望着镜子。 头发逐渐稀薄,脸上布满皱纹,几乎像皮肤上的刻痕,这些东西刻画出我的表情。胳膊还算结实。我在虚构着这一切。长着双聪明又懒惰的男人的眼睛,一个情欲旺盛的男人……
她脱掉外衣。漂亮的乳房照亮了房间。她从裙子中走出来。除了她你对任何东西都不会垂涎,那个百依百顺的她,随时准备听命。我是通过时不时看上几眼来发现她的,在夜总会对面疲惫地看了几眼。我只能默默地、偷偷地确认是她,现在所有那些情景像只铁环般钳固在我的意识周围。那对无上至美的乳房从衣服中解放出来。她喜欢赤身裸体。她喜欢沐浴在灯光中,她已经被光浸透。
伟大的情人们都在地狱里躺着,那位诗人说。即便现在,过了很长时间,我都无法消除那些情景。它们仍然像瘾君子对毒品的渴望般滞留在我内心。只需听到某些词语,看到某些姿势,我的思绪就会翻腾。我蔑视自己老对她念念不忘。即便她死了,我也会想念。她的存在让我的人生暗无天日。
孤独。人们本能地知道它有许多好处,肯定要比其他状态更能让人有深深的满足感,但独处并不容易。另外,你怎么能区别哪些状态是有价值的,它们尽管可恶却给我们以力量,或者推动我们去投入伟大的事业,而另一些状态我们最好摆脱远离。哪些是珍贵的,哪些不是?为什么一个人独处很难幸福?为什么不可能呢?为什么,只要闲下来的时候,有时甚至是在空闲之前,还在做某事的过程当中,我就会慢慢地但不可避免地屈从于它们的作用力?
寂静。我聆听着,那个让我晕眩的房间里的寂静。那些冷静的说辞,当她此刻光着脚,从容不迫地在黑暗中穿过房间向他走去时,她很清楚地知道如何应对。
我探究得不够深入,仅此而已。在孤独状态中你必须要深入,必须要坚韧。冷冰冰的开端是最糟糕的了。 你必须要走过这一切。你必须要一路向前,经受痛苦的煎熬,体验正义的感情,像去朝拜一座圣城般朝它前进,体会真正的欢乐。我试图召唤它,让它重现。我深信它就在那里,可是它却不会轻易出现。当然不会。你必然会动摇。你必然会挣扎。 信仰意味着切开我们的皮肉见到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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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索尔·贝娄、菲利普·罗斯、约瑟夫·海勒、约翰·欧文、哈罗德·布鲁姆、裘帕·拉希莉、杰夫·戴尔等一众名家推荐的宝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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