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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轶事] 叶剑秀:东坡之光|名家阅读

2 已有 26 次阅读   2025-10-11 21:53
叶剑秀:东坡之光|名家阅读
中原作家群 2025-10-11 05:40
作者:叶剑秀
苏东坡累了,是那种寒彻心骨的疲累。
尽管他是以苏轼的名字誉满九州的,但人们喜欢叫他苏东坡,这名字接地气,浸满人间烟火的味道。
公元1100年,宋徽宗即位后,元符三年四月,朝廷颁行大赦,被贬儋州的一代文豪苏东坡再次得到重用,复任朝奉郎。
苏东坡奉召北上,是年八月行至江苏常州,他作出了出人意料的选择,决定在常州度过余生。理由很简单,他喜欢常州这个地方,曾两度上书“乞居常州”。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在那个秋阳缤纷的季节,六十六岁的苏东坡走在常州的残阳里,回望自己的一生,因自身的才华锋芒,总是不适时宜地刺破时政弊端,才流落到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
北宋油枯灯瘦的社稷,已如秋叶飘零的垂垂暮年。他也经不起折腾了。
想想过往,所有的幽怨和哀伤碎落一地。
绍圣四年(1097年),年过六旬的苏东坡,被一叶孤舟送到了天涯海角,那是一片荒凉之地儋州。放逐海南,在宋代是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的处罚。
苏东坡眺望着苍茫大海,仰天怅叹,仿佛人生所有的追求和疑惑都释然了。既然生命可能终结于此,何不把儋州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苏东坡在这里办学堂,以致许多仰慕他的忠实迷粉,翻山越海不远千里,追至儋州求学。为此苏东坡题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
他在儋州活出了精彩人生。
苏东坡的开阔胸怀、人品修为,常人难以抵达。
至于常州,苏东坡是相信缘分的。一个“缘”字把苏东坡及家族与常州联系在一起。
据《苏轼年谱》记载,苏东坡一生曾出入常州多达11次。1084年(元丰七年)10月12日,苏东坡在《楚颂帖》中写道:“吾来阳羡(即常州宜兴),船入荆溪,意思豁然,如惬平生之欲。逝将归老,殆是前缘。”
在《又送叶淳老》中说:“阳羡姑苏已买田,相逢谁信是前缘。”
这就是苏东坡晚年愿意停泊常州的缘由。苏东坡在贬谪惠州时,只有三儿子苏过待在身边,长子苏迈、次子苏迨已于宜兴安家,并置有薄田,可“粗给饘粥”,不至于忍饥受寒。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来往一虚舟,聊从造物游。”苏东坡在这首《菩萨蛮》中,把他归老常州的心迹表述的很明白,他爱常州的山水美景,已将常州视为养老之地了。他一生共为常州写出了《乞居常州居住表》等文章数十篇。《咸淳重修毗陵志》中就载苏东坡有关常州的诗作近20首。
苏东坡一生博古通今,洞察世事,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在常州不幸身染重疾,已将不久于人世。
既然选择归老于江南,离世后为何没有葬于常州?按常理,如不安葬常州,苏东坡本应落叶归根,归葬故土四川眉山。那里有其父苏洵之墓,故乡才是他安放亡魂之地。其弟苏辙在《卜居赋》有云:“念我先君,昔有遗言;父子相从,归安老泉。”
难道是因为路途遥远吗?或是因为家父苏洵的“经行天下爱嵩岳,遂欲买地居妻孥”,早有宿愿要迁居河南嵩山,故苏东坡遵从父言遗嘱把他葬于嵩山下?
事实是苏东坡逝世后,确实安葬在了中原腹地河南郏县。
苏东坡把归葬之谜留给了后世后人。在常州只留下了苏文忠公祠、舣舟亭、洗砚池、藤花旧馆,东坡海棠园、东坡书院等遗址胜迹,供人们游览和瞻仰,千秋缅怀。
捋清历史的脉络,真相的纹理渐次清晰。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公元1101年8月24日),苏轼病逝于常州。其子苏过将父亲灵柩运至河南郏县,此年6月,苏东坡其弟苏辙将之迎葬于河南郏县小峨眉山下苏氏墓地。
苏东坡去世11年后(公元1112年,宋徽宗政和二年),苏辙卒于颍州(今许昌一带),与苏轼葬于一处,伴兄长眠,称“二苏坟”。
二苏之父苏洵此前已葬于四川眉州故里。200多年后,元朝至正十年(公元1350年)冬,郏县县尹杨允到苏坟拜谒,感“两公之学实出其父老泉先生教也”,遂置苏洵衣冠冢于两公墓地之间。自此,二苏坟”变为“三苏坟”。
在中国文学史上,一门三父子同是才华横溢的大文豪,三人同列“唐宋八大家”之中,有众多经典佳作流传于世,在中华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名人效应,自古如此。苏氏三杰的生前行踪与死后归葬,常受到各界人士的质询和关注。
郏县,一座中原小城,现隶属于河南省平顶山市,历史文化源远流长,积淀丰富而深厚。三苏坟位于郏县茨芭乡苏坟寺村东南隅,距县城27公里。这里原本是一个村子,《苏轼年谱》上说此地“宋为钧台乡上瑞里也。”上瑞里,一个很唯美的名字。瑞,吉祥之意,加上一个“上”字,即上好、祥瑞的地方。
无论说出多么充足的理由,一个山乡小村安葬了旷世英才的遗骸,无论怎么说,似乎与他们的惊世名号不相匹配。
史学界对郏县的三苏坟墓,一直争论不止,难以定论。
直到苏辙次子苏适墓的偶然发现,各种疑惑才云消雾散。1969年苏坟村村民在东坡墓园外南端引水浇地时,发现流水打旋,灌入地下几个时辰不止,经察看,下面是一座墓穴。1972年6月经有关部门发掘清理,出土了两方墓志铭、一枚铜印。两方墓志铭一题“宋承议郎眉山苏仲南苏适字仲南(苏适字仲南)墓志铭”,一题“宋故孺人黄氏墓志铭”;印篆阳文“适”字,当是苏适印信。苏适墓志铭中最有价值的是“五年十月晦日合葬于汝州郏城上瑞里先茔之东南巽隅”一语,而在苏适夫人黄氏的墓志铭中,撰写铭文的长子苏籀称苏辙为“祖父少保”,“将以宣和五年十月与先人合葬于少保坟东南之隅”。据史料记载,宋哲宗元佑七年,苏辙为“大中大夫守门下侍郎”,后赠少保。
苏仲南夫妇墓志铭现存放在河南省博物院。
实物为证,一扫疑云。一锤定音也好,盖棺定论也罢,郏县三苏坟成了无可争议的事实。
在郏县三苏园,穿越历史的隧道,与苏东坡邂逅。与之对话,探寻他归葬郏县的密码。
苏东坡生前无论身为朝廷重臣,还是被贬海南蛮荒,魂牵梦绕的都是回归眉山故里。早在1067年,32岁的苏东坡在眉山老翁泉安葬嫡配夫人王弗时,就将坟墓“凿为二室,期于子同”,希望将来与亡妻“死能同穴”。晚年,苏辙在《再祭亡兄端明文》中说得更明白,“先垄在西,老泉之山,归骨其旁,自昔有言,势不克从,夫其不怀?”晚年归葬何处,父亲曾有遗言,兄弟也曾有约,他们安葬在故乡祖茔父母的身旁,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他们终究是安葬在了中原郏县。
看似蹊跷,事必有因。追忆苏东坡的心路历程,可窥见一斑。
苏东坡与其弟苏辙感情笃厚,亦兄亦师,更能佐证兄弟同归一处的真相。
翻阅苏东坡全集,从中可以看出苏氏兄弟,常在书信交流琐碎的日常生活,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在其“文集”部分,苏东坡写给子由(苏辙)的信有多首。可见,兄弟二人不光是血缘上的亲人,更是彼此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知音。
细细梳理苏东坡离世前后的诗文信笺,答案或许就藏在那些文字上。
谈论生死,是古代文人看淡人生的释怀,没有什么可忌讳的。
北宋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五月,苏东坡写给弟弟苏辙的信中突然提及,“葬地,弟请一面果决……千万莫循俗也”。
苏东坡健在时,给弟弟的信件中曾写道:死后的葬地请弟弟一人决定,不用拘泥于礼俗耗资甚多来买葬地,如果是还未安葬的侄媳妇可用的墓地,我也没什么不可以用的。
苏东坡共有两妻一妾。苏轼19岁时迎娶了16岁王弗,两人十分恩爱。但王弗在27岁时去世。苏东坡写下千古悼亡词《江城子》。苏东坡的第二任妻子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与苏东坡生活25年,默默无闻地陪伴苏轼度过乌台诗案、黄州贬谪等人生灰暗时期。1093年,46岁的王闰之逝世,苏东坡痛断肝肠,在《祭亡妻同安郡君文》中写道:“旅殡国门,我少实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
苏东坡病逝后,其灵柩运往郏城途中,苏轼的长子苏迈前去迁移王闰之在汴京的灵柩。是年四月二十三日,王闰之灵柩到达颍昌(即许昌),苏辙率家人路祭,作《再祭亡嫂王氏文》。当年闰六月,苏东坡和王闰之在郏城入土安息,兑现了生前“惟有同穴”之言。
苏辙在《东坡先生墓志铭》《祭亡兄端明文》中分别写道:“公始病,以书属辙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苏东坡身陷“乌台诗案”监狱中,以为自己大限将临,给弟弟写了绝命诗。其中“夜雨”跟两人少年时代的一个约定有关。
二人入仕之初,即将宦游四方之前,约定待仕途腾达,功成名就之后,不贪恋功名,而是早日退隐,享受闲居之乐,对床而眠,共听潇潇夜雨。
在长达40多年的岁月中,兄弟俩宦海沉浮,聚少离多,但两人对“夜雨对床”之约定,一直牢记于心。“夜雨对床”也成了二人诗歌唱和中的一个重要意象和旋律,不断出现。比如苏东坡在《满江红·怀子由作》中曾写道,“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添华发。”
在常州去世前夕,苏东坡未能见到在异地的弟弟苏辙最后一面,成了他心中的一大遗憾。有记载显示,苏东坡曾对友人提及,“惟吾子由,自再贬及归,不复一见而诀,此痛难堪。”
“对床夜语”是苏东坡与苏辙兄弟铭刻在心的约定。一场夜晚风雨中对床而眠、听雨夜话的温馨而又浪漫的画面,蕴含着深厚的情感与寓意,虽未如愿,略有几分失落与遗憾,在后来的文人墨客中广为流传,成为了一种象征亲友或兄弟久别重逢、共叙长夜的深情意象。
虽然生前未能实现“夜雨对床”愿望,但死后兄弟同归一处,甚以聊慰。
或许是“地虽郏鄏,山曰峨眉”,千里之外的故园实难抵达,郏县山水形似眉山,便成慰藉。
或许是彼时苏辙正居于颍昌,将兄长的坟茔安置在距离较近的郏县,与中原的青山融为一体,既遂兄长遗愿,又可随时看望。
从苏东坡去世到下葬,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郏县作为他永久的安息之所,成为历代名流雅士、文人墨客凭吊千古文豪的圣地。
少年出蜀,埋骨中原。归去来兮,河南郏县,东坡魂归处,处处青山。
自北宋末年苏东坡、苏辙兄弟先后安葬于郏县至今,900多个春秋风云变幻,苏氏墓园依然安静地躺卧于这片久经沧桑的中原大地上。
苏东坡一生曾为官15个城市,到过18个城市,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许多地方都留下他的踪迹和诗文。终老归葬中原古城,让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郏县声名远扬。
郏县三苏纪念馆成立1984年,纪念馆占地广阔,由11个展厅精心组成,全面展现了三苏父子的人生历程、斐然政绩、哲学思想及文学艺术成就。三苏祠和三苏墓1963年就被河南省人民政府公布为首批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晋升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郏县三苏纪念馆,现已演绎为三苏园文化景区,对外开放,供八方来客游览、瞻仰。
三苏园景区内珍藏着众多历史文物,如宋墓、元坊、明碑等,每一块都承载着历史的厚重与文化的传承。
景区古典风韵的大门楼上,“三苏园”三个字古朴端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彰显着深厚的文化底蕴。门上方的“千古风流”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大气高雅,彰昭示了陵园主人的尊贵,三苏园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意。
走近正门,举目仰望,门前的三幅对联引人深省。
“不须把酒问青天,魂归中顶山,父子三人同醉月;何必挥毫游赤壁,笔蘸汝河水,文章百代恰逢源”。左右两个侧门也各有一副对联:“一门三学士如天如日如月;四海五大家无左无右无前”。“凭胸中万卷、笔底千言,畅写诗文词赋;赏汝水春风、眉山秋月,笑谈荣辱浮沉”。
三幅长联,巧妙嵌进苏东坡诗文名篇,突出了父子三人的文学成就和地位。有对他们曲折人生的感慨,更是对“三苏”的高度褒扬。
“三苏纪念馆”前的三苏塑像,姿态自然,神情庄重,仿佛诉说着历史的苍凉和辽远。
进入园区,迎面可见一座高大的青石牌坊,楣端刻的是明代郏县学者、官任浙江右布政史的王尚絅所题的“青山玉瘞”四字。“瘞”字生僻,字典里有“掩埋、埋葬”的意思。而且这个“瘞”由病字旁、郏字左半边,下面一个土字,郏县人赋予了它一个特别的解释:苏东坡因病去世后葬在了郏县这片土地上。
牌坊两侧楹联书写着“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摘自苏东坡《狱中寄子由》诗中的两句。牌坊右侧石碑上“苏园听雨”,左侧石碑上刻着现代著名诗人臧克家所题“仰望东坡”。此外,有一块石刻横幅,为清道光四年郏县县令李虎臣重修三苏坟时写的“祭三苏文”。因为时光侵蚀,石刻印迹已不清晰。但置身此境,可以强烈感受到曾有无数仰慕三苏的人前来拜谒。
在纪念馆中,令人深感震撼的是那18个方形玻璃罩内所陈列的、来自苏东坡曾生活过的18个城市的泥土。这些泥土从栾城开始,直至郏城结束,每一捧都承载着一段历史与故事。一个个玻璃罩宛如时光的载体,静静地诉说着苏东坡的传奇一生。如此才华盖世的人物,最终也不过化为一捧泥土,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
穿越青石牌坊继续前行,迎面的门楼上悬一匾额,上刻“三苏坟”,乃当代著名书法家启功手迹。门楼两侧有一幅楹联:“一代文章三父子;千秋俎豆两峨眉”,道出了后人对三苏尤其是苏东坡千秋辉煌的敬仰。
三苏墓坐落于汝水之畔,背靠嵩阳,环境宜人。正中是苏洵衣冠冢,左手边为苏轼墓,右手边为苏辙墓。墓冢朴素静谧,园内遍植参天蔽日的古柏,象征着万古长青的寓意。
三苏墓园内数不清的古柏,几乎全部向西南方向倾斜,仿佛在遥望着四川眉山三苏的故乡。当地百姓称之为“思乡柏”或“望蜀柏”。
“苏坟夜雨”的故事更是奇妙。清代顺治年间,郏县县令张笃行入三苏堂拜谒,夜深人静之时,忽听门外雨声大作,开门观看雨景。诡异的是屋外不但没有下雨,反而月明如昼。所谓的雨声或许是风吹柏树叶的声音,使人产生幻听错觉。张笃行遂写词留念:“风声瑟瑟雨声哗哗,风大不鼓衣,雨大而不湿襟”。后人屡试屡验,称之谓“苏坟夜雨”。
三苏祠堂是元至正年间(公元1350年)郏县尹杨允拜祭苏坟时所首创。三苏祠堂内的三苏塑像为元代所塑,栩栩如生,距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是目前全国唯一保存最早、最完整的三苏泥彩塑像,具有极高的文物研究价值。
“此心安处是吾乡”。葬在哪里,都是灵魂回归大地的心安。只要活出生命的自由和精彩,纵横天地间,留下经典不朽的存世文字,那便是历史对恣肆纵情的苏东坡镌刻的永恒丰碑。
每个国人心中,都有一个经纬天地的苏东坡。
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言:像苏东坡这样的人物是人世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苏东坡是让文坛永远荣耀的大才子,他神奇的文笔、渊博的学识、睿智的思想、高尚的人格、丰富的人生经历,多方面的巨大成就,还有他那份永远不变的诙谐,一直为后人所景仰。
光阴荏苒,千年日月。银白的月光依然照着三苏园的柏林,汝水欢唱,秋虫低吟,在寂静的夜晚,远离凡世尘嚣,置身三苏园中,聆听苏氏箴言,仿佛是一次净化心灵的洗礼,恍若瞬间通透了自己。
一家三父子,文韵盖神州,诗赋传千古,犹如醒世清风,从郏县三苏园徐徐吹来,滋养中原,润泽华夏。
北宋末年的天空乱云飞渡,赵氏家族构筑的江山风雨飘摇。
在政治博弈和权益角逐中,坦荡奔放、才气逼人的苏轼,命运注定是坎坷的。
那时的苏东坡还是人们心中的苏轼。
苏轼于宋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1037年1月8日)出生于眉州眉山,是初唐大臣苏味道后裔。“轼”原意为车前的扶手,取其默默无闻却不可或缺之意。苏轼幼年承受良好的家教,其父苏洵是古文名家,其母程氏曾以东汉名士范滂的事迹勉励其砥砺名节。
苏轼生性放达,为人率真,深得道家风范。
嘉祐元年(1056年),苏轼首次出川赴京,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苏洵带着二十岁的苏轼、十九岁的苏辙,自偏僻的西蜀地区,沿江东下,于嘉祐二年(1057年)前往京都汴梁(今河南开封)参加科举应试。
苏轼一举高中,名震京师,受到当时文坛领袖欧阳修的赏识:“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在欧阳修的竭力赞赏和推荐下,苏轼一时声名大噪。他每有新作,即传遍京师。那年的春风里,年轻的苏轼一出镜,便是人生中的高光亮相。
当父子名动京师之时,突然传来苏轼母亲病故的噩耗。二兄弟随父回乡奔丧。
嘉祐四年(1059年)十月,守丧期满。翌年二月,三苏重返汴京。苏轼授河南府福昌县主簿,苏洵授秘书省校书郎。
嘉祐六年(1061年),在欧阳修的举荐下,苏轼兄弟参加名为“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的制科考试。苏轼被评为第三等(一、二等虚设,第三等为实际上第一等),实为“百年第一”。随后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自此正式走上仕途,刚一开挂,便“决断精敏,声闻益远”,这是他仕途的辉煌起步。
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妻子王弗、父亲苏洵相继病逝,苏轼兄弟二人再次扶柩返乡,守孝三年。守孝居家期间,苏轼闭户读书。四年后还朝,任判登闻鼓院,又通过学士院的考试,任直史馆。
熙宁二年(1069年),苏轼回到汴京不久,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拉开序幕,震动朝野的王安石变法开始。苏轼的许多师友,包括当初赏识他的欧阳修在内,因反对新法而与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被迫离京。朝野风雨凋零,明争暗斗,所见所闻,已不再是昔日的繁华盛世。
苏东坡并不反对王安石变法,而是对变法的偏激、过急的做法不能苟同,所提抨击言辞,伤及宋神宗支持的新党,随遭冷落。于是自求外放杭州担任通判。
苏轼怎么也预想不到,此后几十年间,他因此事,导致一生跌宕起伏,风雨苍黄。
元丰二年(1079年)春,苏轼调任湖州知州。彼时的京都开封,围绕变法的争斗日益加剧,以至将数百公里外的苏轼卷入其中。
元丰二年(1079年)四月,苏轼调离徐州,4月20日抵湖州就任知州。由于一路上总为怀才不遇者痛惜伤感,在上奏皇帝的谢表中,对朝中弄权者流露轻蔑之语:“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这些话被新党断章取义,说他“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包藏祸心”,讽刺政府,莽撞无礼,对皇帝不忠,如此大罪可谓死有余辜。
一时间,朝廷内一片倒苏之声。七月二十八日,上任才三个月的苏轼被御史台的吏卒逮捕,解往京师,受牵连者达数十人。这便是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乌台,即御史台,因其上植柏树,终年栖息乌鸦,故称乌台)。
苏轼44岁时遭此横祸,政治生涯跌入谷底,生命几至完结。
狱中百余日,苏轼自感凶多吉少,留下绝笔诗。庆幸的是,宋神宗怀疑可能是有人构陷苏轼。经过查证,核实并无毁谤朝廷一事。后又因皇太后殡礼大赦天下,苏轼在被关押了四个月后获释放。贬谪黄州(今湖北黄冈)任团练副使。
在黄州,苏轼躬耕劳作于东坡。自此,历史上才有了苏东坡的响亮名号。这一时期,苏东坡由悲观消沉转向超然旷达,写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惊世名篇。
元丰七年(1084年),苏东坡离开黄州,奉诏赴汝州就任。由于长途跋涉,旅途劳顿,四子不幸夭折。汝州路途遥远,且路费已尽,再加上丧子之痛,苏东坡便上书朝廷,请求暂时不去汝州,先到常州居住,被准。常州一带山水旖旎,风景优美。苏东坡在常州居住,既无饥寒之忧,又远离京城政治的纷争,他与家人和众多朋友,度过了短暂的悠闲时光。
元丰八年(1085年),宋哲宗即位,高太后临朝听政,司马光重新被启用为相,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被打压。苏东坡复为朝奉郎知登州(蓬莱)。四个月后,以礼部郎中被召还朝。不久,又升翰林学士、知制诰,知礼部贡举。
当苏东坡看到新兴势力拼命打压王安石集团的人物,认为其与所谓“王党”不过一丘之貉,再次向朝廷提出谏议。他对旧党执政后,暴露出的腐败现象进行了抨击,由此,再次引起保守势力的极力反对,于是又遭诬告陷害。
苏东坡至此既不能容于新党,又不能见谅旧党,因而再度自求外调。
元祐四年(1089年),苏东坡任龙图阁学士、知杭州,公务干得风生水起。
元祐六年(1091年),苏东坡又被召回朝拟任吏部尚书,还没有到任。因弟弟苏辙任尚书右丞,他改任翰林承旨。元祐六年八月,又因为政见不合,请求出任地方官,于是以龙图阁学士出任颍州。
元祐七年(1092年)二月,任扬州知州。没过一年,朝廷以兵部尚书的职务召苏东坡入京,兼任侍读。不久任礼部尚书,兼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
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任定州知州。是年高太后去世,哲宗执政,新党再度执政。绍圣元年(1094年)六月,被贬至今广东惠州。
从湖北黄州,到广东惠州,再到海南儋州……来自京城开封的一道道诏令,将苏轼一贬再贬,越来越远离京都政治中心。
直到苏东坡病逝后,宋高宗即位,追赠其为太师;宋孝宗时,追谥“文忠”荣誉称号。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这是法国思想家、文学家罗曼·罗兰的名言。
苏东坡是豁达豪放的。从政四十年间,仕途多舛,坎坷多难,尽管日子颠沛流离,他依然超凡脱俗,在天下旷野阡陌间洒脱奔走,自由行吟,为生民立命、造福一方,普渡众生。
熙宁七年(1074年)秋,密州大旱。初任知州苏东坡遇到的一场触目惊心的蝗灾:“自入境,见民以蒿蔓裹蝗虫而瘗之道左,累累相望者,二百余里;捕杀之数,闻于官者几三万斛。”见状,苏轼当即上书朝廷请求减免秋税,并亲自带领民众,奋力扑杀蝗虫:用火烧、用泥埋……终于使得“蝗不复生矣”。
熙宁十年(1077年)四月至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在徐州任知州。黄河在曹村决口,使梁山泊泛滥,南清河水溢出故道,洪水汇聚在徐州城下,暴涨的洪水不时泄出,城墙即将被洪水冲毁,富有的百姓争相出城躲避洪水,苏东坡说:“富民出城,全城百姓都会动摇,我和谁来守城?我在这里,洪水决不能冲毁城墙。”驱使富民重新回到城里。
同时,苏东坡急调5000人加固城基、高筑城墙,在水情严峻的城南,组织徐州军民修筑了一条防洪长堤。《宋史·苏轼传》记载:苏轼“率其徒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明嘉靖《徐州志·山川·苏堤》:“宋苏轼守徐时,河决为患,因筑以障城,自城属于台,长二里许,民赖以全,活者众,今尚存。”徐人至今思焉。
北宋元祐四年(1089年),苏东坡任杭州知州,由于西湖长期没有疏浚,淤塞过半,湖水逐渐干涸,湖中长满野草,严重影响了农业生产。苏东坡来杭州的第二年率众疏浚西湖,动用民工二十余万,开除葑田,恢复旧观,把挖出的淤泥集中起来,筑成一条纵贯西湖的长堤,堤有六桥相接,以便行人,后人名之曰“苏公堤”,简称“苏堤”。
这是一个系统性工程。开挖湖内淤泥、疏浚周边河道、修建堰闸以调蓄水量……更巧妙的是,苏东坡还指导利用挖出的淤泥葑草堆筑起一条南北走向的堤岸,不仅改善了西湖周围的生态环境,也以“苏堤”之姿,赋予了西湖全新的美学价值。
绍圣四年(1097年),已年过六旬的苏苏东坡被贬海南,谪居儋州。“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生活的艰苦和环境的恶劣,通过苏轼的文字可见一斑。
自那时起,载酒堂便成为苏轼在儋州著书讲学、以文会友的主要场所。远近学子慕名而来,听苏公传道授业、讲学明道。
在苏东坡的推动下,“以诗书礼乐之教转移其风俗,变化其人心”,与中原大地相去甚远的海南,诞生了第一位举人和第一位进士,人文日盛、弦歌四起。
后人把苏东坡看作是儋州文化的开拓者、播种人,对他一直怀有深深的敬仰。
居官位则忙于兴水利、治水患、建医堂、施药方、赈灾民……工程农医无所不涉,展现了诗文之外的行政才干。
国学大师钱穆曾在《中国文学论丛》一书中写道:“苏东坡诗之伟大,因他一辈子没有在政治上得意过。”这是一句颇有哲理的话,深意耐人寻味。
纵观中华五千多年文明史,历代文人名士虽如星辰盈空、繁花遍野,但拥有“有趣灵魂”的苏东坡,可谓独树一帜。
但历史也曾给苏东坡和世人留下一道悲痛的印痕。
苏东坡仙逝安葬后,蔡京为皇帝提供了一份元祐奸党名录,其中包括司马光、苏轼、苏辙、黄庭坚、程颐等数百人。徽宗赵佶下旨惩治“元祐奸党”,发布了一系列诏书,下令,天下碑、碣、榜、额,凡是苏轼书写的,都要全部销毁。
近千年以后,人们总会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与苏东坡相遇。苏东坡留给后世的影响,绝对不是一纸诏书能够轻易抹杀的。
人生何处似归途。不管顺境、逆境,苏东坡都能在不同环境中,达到世俗生活与精神世界的平衡与和解。得意时,天空是他的思想殿堂;失意时,大地是他的心灵港湾。
“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诗,蕴含着深远的人生智慧,它以豁达与淡然的态度,影响着世世代代的人们,为无数在困境中挣扎的人带来安慰。
千年时光倏忽间,大地风物不再悲伤。苏东坡背起苦涩的行囊,踏平苦难的行途,纵横天地间,淡漠荣辱,阅尽山河,纵意旷达,触手成春。他轻松拎出自然生命的深刻和沉重,幻化成人间哲理,酿制成精致、磅礴的文字,冷静、潇洒地撒向华夏神州,流布西方异域。
不分国界和地域,在后来历代文人的心目中,苏东坡是一位真正的文学巨匠。
东坡之光,照耀文坛,至今仍是无人超越的高峰。
史料载,苏东坡一生作词300余首,诗2700多首,散文4800多篇。一代文豪,当之无愧。
东坡先生不会想到,在他仙逝几百年后的2000年,法国《世界报》曾组织评选12位1001年至2000年的“千年英雄”,他成为亚洲唯一的入选者。
这些功名似乎于他没有多大意义,他在生前就是一个不在乎功名的人。
本文原发《牡丹》2025年第10期
作者简介:
叶剑秀,男,汉族,河南省鲁山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平顶山市作协副主席、鲁山县作家协会主席。先后有小说、散文200余万字,发表于《人民文学》《作家》《莽原》《散文选刊》《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北方文学》《广西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河南日报》等报刊,多篇散文选入各类散文选集。曾获首届河南文学期刊短篇小说奖,第二十九届梁斌短篇小说一等奖,张骞文学奖;出版有长篇小说《野太阳》、纪实文学集《为警无言》、小说集《黄土厚韵》、散文集《怀念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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