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论·研究]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75）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75）

关于秋瑾《鹧鸪天》词之用韵问题（60）

鹧鸪天

秋 瑾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〇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前些天，在某个诗词学习的微信群里讨论诗词格律问题，有位词友说，不理解为什么古人填词也有押错了韵，不符合格律的，并贴上了秋瑾的这首《鹧鸪天》作为例证。

我想，他一定是以清·戈载《词林正韵》为标准，来评判古人填词押韵是否正确的。《词林正韵》里，“禁”“音”“身”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前鼻音“en”“in”（还包括“un”）的字，被收在第六部或第十三部；而“零”“行”“鸣”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后鼻音“eng”“ing”的字，被收在第十一部。持此以观秋瑾这首词的用韵，是属第六部、第十一部、第十三部等三韵混押，似乎真的“押错了韵”，“出律”了。

问题在于，《词林正韵》的分部，与古人填词押韵的实际情况不尽相符。就此具体案例而言，秋瑾词押韵并没有错，因为有词以来，从唐五代开始，词人就这样押了。

不信？咱们通过“大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从第516期至第522期的“答疑”，我已列举了唐五代时期的用例56条。从第523期起，列举两宋时期的用例。由于用例实在太多，无烦遍引，故只引大家、名家之作，兼及存世词篇较多的词人之作：

（453）姚云文《紫萸香慢》

近重阳、偏多风雨，绝怜此日暄明。问秋香浓未，待携客、出西城。正自羁怀多感，怕荒台高处，更不胜情。向尊前、又忆漉酒插花人。只座上、已无老兵。〇凄情。浅醉还醒。愁不肯、与诗平。记长楸走马，雕弓【扌笮】柳，前事休评。紫萸一枝传赐，梦谁到、汉家陵。尽乌纱、便随风去，要天知道，华发如此星星。歌罢涕零。

按，明、城、情、兵、醒、平、评、陵、星、零，《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454）又《洞仙歌》

燕窠香湿，误天涯芳信。社近阴晴未前定。听莺簧宛转，似羽疑宫，歌未断，落落旧愁都醒。〇疏狂追少日，杜曲樊楼，拚把黄金买春恨。回首武陵溪，花待郎归，洞云深、未知春尽。问杨柳梢头几分青，消不得，朝来雨寒一阵。

按，信、恨、尽、阵，《词林正韵》在第六部。定、醒，《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455）又《蝶恋花》

春到海棠花几信。堠馆馀寒，欲雨征衣润。燕认杏梁栖未稳。牡丹忽报清明近。〇恨入青山连晓镜。香雪柔酥，应被春消尽。绣阁深深人半醒。烛花贴在金钗影。

按，信、润、稳、近、尽，《词林正韵》在第六部。镜、醒、影，《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456）赵必【王象】《齐天乐·舟中和花翁韵答自村同年》

东南半壁乾坤窄，渺人物、消磨尽。官爵网罗，功名钓饵，眼底纷纷蛙井。暮更朝令。扞格了多少，英雄豪俊。身事悠悠，儒冠误矣文章病。〇休休蕉鹿梦省。早牛衣无恙，鸥盟未冷。相越平吴，终成底用，不似五湖舟稳。浩歌狂饮。休说我命通，待他心肯。浮世南柯，梦邯郸一枕。

按，尽、俊、稳、肯，《词林正韵》在第六部。井、令、病、省、冷，《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饮、枕，《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

（457）又《鹧鸪天·戏赠黄医》

湖海相逢尽赏音。囊中粒剂值千金。单传扁鹊卢医术，不用杨高郭玉针。〇三斛火，一壶冰。蓝桥捣熟隔云深。无方可疗相思病，有药难医薄幸心。

按，音、金、针、深、心，《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冰，《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458）黎廷瑞《秦楼月》

齐山顶。扫开残雪簪花饮。簪花饮。樽前人唱，暗香疏影。〇枝南枝北迢迢恨。春风旧梦难重省。难重省。小窗斜月，薄酲残醒。

按，顶、影、省、醒，《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饮，《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恨，《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459）又《秦楼月》

花孤冷。海棠聘与花应肯。花应肯。海棠只是，无香堪恨。〇香无却有仙风韵。能争几日芳期近。芳期近。东风何事，不留花等。

按，冷、等，《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肯、恨、韵、近，《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460）仇远《阮郎归》

教他双燕意循循。隔湖杨柳深。芹香泥滑趁新晴。差池来往频。〇春浪暖，绿无痕。醒人也醉人。断桥日落水云昏。归舟个个轻。

按，循、频、痕、人、昏，《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深，《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晴、轻，《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461）又《眼儿媚》

苔笺醉草调清平。鸦墨湿浮云。霓裳步冷，琼箫声断，旧梦关心。〇小乔不恋周郎老，翠被折秋痕。那堪门外，黄花红叶，细雨更深。

按，平，《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云、痕，《词林正韵》在第六部。心、深，《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