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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泉畔墨魂:苦禅雪涛笔墨里的修行与传承

  5小时前
泉畔墨魂:苦禅雪涛笔墨里的修行与传承
江南论艺 2025-11-09 19:00
张淑敏
“泺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曾巩笔下的趵突泉,以一汪奔涌千年的活水,在济南城心铸就了自然与人文的双重传奇。而泉畔并肩而立的两座纪念馆,恰如这泉水滋养出的艺术瑰宝——李苦禅的笔墨沉雄刚健,似主泉奔涌有千钧之力;王雪涛的丹青灵动温润,若泉边涟漪藏万种风情。世人常以“大小写意”区分二人,实则他们的艺术根基,都深植于“以笔墨载精神”的传统沃土,而这方水土的灵秀与厚重,正是这份精神最鲜活的活证。于我而言,与这份笔墨精神的相遇,便始于四十余年前那个浸着泉声的清晨。
1984年春的周日,十八岁的我踩着晨露走进趵突泉。彼时正值实习间隙,本想借园林景致消解疲惫,却在李清照纪念馆旁的小摊前,被两张郑板桥碑刻照片牵住了脚步——“吃亏是福”“锲而不舍”。那时的我尚不懂得字迹里藏着的人生智慧,只觉笔墨间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便用一元钱买下,小心翼翼压在书桌玻璃下。四十年风雨流转,照片虽泛黄磨损,却始终被我护得平整,如同一枚不曾褪色的精神印记,标记着我与艺术修行的初遇,也埋下了半生追寻的伏笔。
《盛夏图》 李苦禅作
趵突泉的泉水从不停歇,恰如艺术传承从未中断。此后四十余载,我数度往返这座泉城园林,从初遇李苦禅《盛夏图》时的震撼,到深耕写意艺术的日夜,这里早已不是寻常的游览之地,而成了我安放初心、锤炼心性的“艺术道场”。李苦禅的大写意,最讲“以气驭笔,以骨立形”。他常说“画品即人品”,笔下的荷叶从不用细笔描摹,而是以阔笔泼墨横扫,墨色浓淡间,竟生出山河铺展的气度;荷花则以劲笔勾勒,挺拔于墨叶之间,不刻意追求形态的逼真,却把文人的傲骨与家国情怀都凝在了笔端。这幅创作于1981年冬的巨幅《盛夏图》,题跋“国家日趋兴盛,乃余之愿”,恰是他以笔墨寄寓家国的赤诚写照。这份藏在笔墨里的“骨力”,恰似趵突泉的主泉,奔涌不息却始终沉稳,以最简练的形态,传递出最磅礴的精神力量。
王雪涛的小写意,则深谙“以细传神,以趣见情”之道。他一辈子都在追寻花鸟的“活气”,主张“默记在心更重要,把对象的魂儿刻在脑子里,画出来才有真生命力”。为了观察一只麻雀的姿态,他能在园子里蹲守半日;为了捕捉月季绽放的瞬间,会深夜挑灯记录花瓣的舒展。1946年创作的《雀虫花卉图》中,十四种雀鸟穿梭于瓜架草卉间,尽显灵动生趣,成为其代表作之一。所以他笔下的生灵,都带着扑面而来的生机——麻雀翅羽带风,似要挣脱画纸飞向天际;月季花瓣含露,仿佛下一秒就会滴落晶莹;就连草虫的触角,都透着几分灵动的稚气。这份藏在细节里的“韵味”,恰如泉边的涟漪,不似主泉那般汹涌,却在轻轻荡漾间,捕捉到天地间最细腻的温情。
《云南山麓》 王雪涛作
两位大师的艺术,恰是中国传统里刚柔相济的生动写照。苦禅的笔墨是阳刚之美,如劲松傲雪,立得住精神的脊梁;雪涛的丹青是阴柔之美,似流水润物,藏得下生命的温情。而趵突泉的奇妙之处,正在于它将这份哲思融于一汪泉水——主泉奔涌是“骨”,涟漪轻漾是“韵”;无“骨”则泉水失了气势,无“韵”则泉水少了灵动。这与写意艺术的追求不谋而合:若没了“骨力”,笔墨便成了空洞的涂抹;若少了“韵味”,丹青便失了打动人心的温度。唯有二者共生,才能让笔下的山水花鸟有灵魂、有情感,抵达艺术的至高境界。
四十余年的探访,让我从最初的“走马观花”,渐渐走进了“体悟修行”的境地,艺术上的感悟与人生的轨迹,也常在泉畔与笔墨间相互映照。创作遇到瓶颈时,脑海里总会浮现《盛夏图》的果敢笔触,想起苦禅先生“三日不食犹能作画”的执着,那份对艺术的坚守,总能让我重拾突破困局的勇气;心态浮躁时,雪涛笔下的鸟儿便会在眼前跃动,提醒我沉下心来,像他观察草虫那样,于细微处体味艺术与生活的本真。前几日在济南小住,连续三日拜访“李苦禅纪念馆”“王雪涛纪念馆”,第三日走进馆中时,新的领悟油然而生:苦禅先生《雄鹰图》的锐利眼神,是在警醒我坚守艺术初心;雪涛先生《牡丹图》的自然舒展,是在告知我创作要褪去矫饰。而此刻再品“吃亏是福”“锲而不舍”,竟与两位大师的笔墨豁然相通——苦禅的“骨”,是执着坚守的定力;雪涛的“韵”,是从容处世的通透,二者互补,便是艺术与人生完整的修行。
《墙间秋色》 张淑敏手机拍
漫步泉畔的万竹园,园内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藏着写意艺术的玄机。我随手拍下四幅景致,每一幅都与笔墨精神遥遥呼应:《一拱通幽》的石拱留白,恰似“计白当黑”的智慧,笔墨未到之处,藏着更悠远的心境;《墙角秋色》里红枫挺劲、草茎纤柔,正是小写意“以细传神”的生机;《蕉影映天》的芭蕉阔叶刚健、叶尖温婉,活脱脱是“骨韵共生”的具象;《巷里的时光》以“框中框”构图,青砖黛瓦间行人缓步,动静之间晕染的时光,恰如笔墨在纸间流转的韵味。
这便是趵突泉畔的独特魅力:万竹园藏着中式留白,白石楼透着质朴本真,李清照词碑载着情真意切,而汩汩泉水是贯穿始终的精神纽带。艺术如泉,唯有源头活水不断,才能永葆生机;人生如泉,唯有兼具奔涌的勇气与容纳的胸襟,方能行稳致远。我执着于这片土地,正因这里不仅有大师笔墨的滋养,更有“技进于道”的修行启示:李苦禅笔墨藏儒家风骨,以笔为剑坚守道义,抗战时拒为日寇作画,身陷囹圄仍守民族气节 ;王雪涛作品含道家智慧,顺应自然体悟生机,以“默写”心法捕捉万物灵性;李清照词魂带人文情怀,“生当作人杰”见风骨,“寻寻觅觅”藏留白,以文字抒赤子之心。三者沉淀成的“精神气场”,指引着每一位到访者,在笔墨与泉声中寻得自己的精神方向。
《蕉影映天》 张淑敏手机拍
可这份从自然与笔墨中生长的写意本真,在当代书画界却渐渐被忽视。不少创作者陷入“技精魂失”的困境:有人一味追逐形态逼真,把临摹当创作,笔下虽工细却无半分意趣;有人刻意模仿大师风格,只学皮毛无内核支撑,终究沦为重复的“笔墨匠人”。究其根本,都是忘了“写意本是精神表达”的核心。而趵突泉畔的纪念馆,恰是“回归本真”的榜样。李苦禅的大写意之所以动人,从不是技法的炫耀,而是笔墨后的精神力量——他画鹰,是画傲骨凛然的正义;画荷,是绘宁折不弯的品格。这份“以笔为剑,以墨为魂”的理念,正是当代创作者该传承的精神高度。
王雪涛的小写意之所以珍贵,在于他以赤子之心对待万物,在细节里藏着生命温情。他曾说“爱花鸟、懂花鸟,方能画好花鸟”,这份“懂”,是清晨蹲守观月季的耐心,是深夜灯下究草虫的专注。他笔下的荷花是君子品格,小鸟是自由象征,每一笔都饱含对生活的热爱。这份“以情入画”的态度,正是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践行——艺术从不是闭门造车,唯有深入生活、体悟万物,笔墨里才有真意、有温度。就连李清照的词,亦是“文字的写意”,与两位大师的书画一样,都是“以艺术载精神”的延伸,这正是中国文化绵延千年的精髓。
艺术传承,从不是简单模仿,而是精神的延续与创新;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事,而是无数追光者的接力。四十年来,我深耕书画领域,每当困惑迷茫,便会回望趵突泉——那奔涌的泉水如镜,提醒我:莫丢苦禅的“骨力”,否则创作失了脊梁;莫少雪涛的“温情”,否则笔墨没了温度;莫忘初遇的赤诚,否则修行成了功利。我画荷花,力求“骨韵相生”;我为题字,追寻“笔墨温度”;我更以万竹园景致为教材,让纸上笔墨与眼前风光相互印证,在自然与艺术的对话中,体悟传承的真谛。
《万竹园—一拱通幽》 张淑敏手机拍
又一个清晨,我再次走进趵突泉。东门的晨光依旧温暖,当年的小摊早已无踪,可那两张泛黄的照片,我仍珍藏怀中。穿过万竹园回廊,泉水叮咚如笔墨晕染,手机里的景致与眼前的青砖黛瓦、流水繁花重叠,四十年的艺术相遇,仿佛在此刻定格。李苦禅的《盛夏图》依旧磅礴,王雪涛《雀虫花卉图》中的麻雀仍欲跃出画框。望着奔涌的泉水,我终于彻悟:泉水永不枯竭,因有源头活水;艺术能够长生,因有精神内核代代相传。
“吃亏是福”“锲而不舍”,这八个字陪我从青涩走到鬓霜,早已超越碑刻本身——艺术之路,需以“锲而不舍”打磨笔墨;人生之旅,需以“吃亏是福”坚守本心。苦禅的“骨”是困境中的坚守,雪涛的“韵”是沧桑后的从容,这份刚柔相济的智慧,是趵突泉畔赠予我最珍贵的礼物。
夕阳西下,泉水波光粼粼。我知道,下次再来,泉声依旧,笔墨仍辉。而我怀中的照片、手机里的影像,将继续陪伴我,在艺术与人生的修行之路上,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泉声不息,笔墨长生;精神不灭,传承不止。这是趵突泉给我的答案,也是一位书画追光者半生修行的赤诚告白。
2025年11月9日凌晨淑敏于杭艺斋
作者简介:
张淑敏,山东阳谷人,1966年生,系杭艺斋主人。他痴迷书画收藏,精于美术评论,先后在《中国书画报》《收藏与投资》《书画山东》等报刊,以及搜狐网、百度平台、大众网、联合网等网络平台发表文章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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