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6 年的暮春,杭州拱宸桥头,三十六岁的赵孟頫立在斑驳的光影里。身为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他曾枕着《黄庭经》墨香长大,在万卷藏书中触摸晋唐风骨。可当元军踏破临安城,那些金尊玉贵的岁月,连同南宋王朝的余晖,都碎成了飘零的残梦。

彼时的赵孟頫,不过是乱世里的落魄贵胄,在《自警》诗中喟叹“一生事事总堪惭”。谁能想到,当行台侍御史程钜夫叩开松雪斋的柴门,这个埋头临习《集王圣教序》的中年人,即将踏上一条被后世争议千年的道路——应忽必烈之召北上大都。从此,“软骨文人”的骂名如影随形,却也为书法史埋下了最震撼的伏笔。

踏入元廷的赵孟頫,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多元文化。他与耶律铸谈诗,向巎巎问学,在北碑的粗犷与“二王”的飘逸间反复淬炼,提出“作画贵有古意”的艺术主张。而二十年后,当他接到为皇姊大长公主书写《孝经》的圣命,竟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熔十两黄金为墨,在磁青笺上书写儒家经典!

要知道,元代的十两黄金,足够十户人家安稳度日一生。换算到今天,这成本堪比一套房产首付。当金块在工匠手中化作璀璨金粉,当赵孟頫提笔写下“夫孝,德之本也”,每一笔都蘸着沉甸甸的心思——既是对皇家的忠诚表诉,更是向书法巅峰的终极挑战。

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孝经》卷,34.7 厘米见方,240.7 厘米长卷,1872 字金光流转。横画如铸金铁骨,撇捺似流云舒展,起笔露锋如寒芒出鞘,收笔藏锋似归山猛虎。相较于他的其他作品,这件泥金之作堪称“封神”——毕竟在那个伴君如伴虎的年代,稍有差池便是杀身之祸,每一笔都倾注了他毕生功力与极致谨慎。

这幅金字《孝经》,从元代权臣私藏,到明代文人追捧,最终入藏清宫养心殿。乾隆皇帝每日晨起必观,在金粉折射的光芒里,仿佛能窥见赵孟頫提笔时的忐忑与决然。而对后世学书者而言,它更是一座灯塔:行楷交融的笔法,晋唐古法的韵味,让无数想从楷书进阶行书的习字者,在此找到了最佳范本。

1322 年,赵孟頫在吴兴离世。他或许到死都没能摆脱“贰臣”的争议,但那卷用黄金写成的《孝经》,却穿越八百年岁月,在书法史上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它不仅是艺术的丰碑,更是一个文人在时代夹缝中,用笔墨书写尊严与理想的倔强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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