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时刻刻》
燕妮·埃彭贝克,1967年出生于东柏林,德国作家、戏剧导演。文学评论家詹姆斯·伍德视她为“这一代最杰出、最重要的德语小说家”。《爱尔兰时报》的记者艾琳·贝特斯比,则将她的作品视作“令人生畏的天才之作”。
她曾获得汉斯·法拉达奖(2014)、《独立报》外国小说奖(2015)、托马斯·曼奖(2016)、斯特雷加文学奖(2017)、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功绩勋章(2017)、国际布克奖(2024)等,入围“诺奖风向标”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2024)。

燕妮·埃彭贝克
埃彭贝克小说的主题关乎历史与偶然性,她的文风简朴、克制,她以充满穿透力和想象力的文字重建事物与事物之间的联系,为读者揭开平静生活里惊心动魄的一面。
《图书论坛杂志》评论道:“埃彭贝克的作品具有剧作家追求极致的冲动和作曲家对共鸣语词的敏锐听觉。她能捕捉到空气中的杂音,让它在痛苦的百年历史中回荡。”
在如今这个图像当道的时代,埃彭贝克对字与结构的排列组合的探索,彰显了文学这一艺术形式依然拥有不可取代的独特魅力。
《白日尽头》

她是摇篮里窒息而死的女婴;她在战后凋敝的维也纳度过困顿的少女时代;她在政治上觉醒,投身运动,又在肃反中失去一切;她回到东德,成为人民作家,在掌握话语权的巅峰猝然离世;她活到九十高龄,失去了记忆,而养老院之外已是另一个国家……经历了三个帝国、两次大战、五次死亡,从世纪之交的加利西亚犹太小镇,到“一战”后的维也纳、斯大林时期的莫斯科,再到重新统一的柏林,有的她被热爱,有的她被背叛,有的她淡入历史,被人忘却。
全书五卷,每一卷都以她的死亡结束,其后每一卷又重新想象假如她活了下来,可能拥有怎样的人生:一个婴儿小小的坟茔,本可以和阿尔卑斯山一样大。在看似不可避免的历史动能中,所有这些“假如”的总和意味着什么?一切终将逝去,句子被烧成了灰,足迹会消失,最后剩下来的是一个生命坚不可摧的铁的印记。

✨如果抵抗住诱惑,我们能获得什么呢?抵抗本身就已经是回报了。
✨有些人注定留下,有些人注定出发,另一些人注定到达。
✨时间就像一丛被羊毛缠住的荆棘,你用尽全力把它拔出来,抛到身后。那些此刻已无关紧要的分钟正在流走,只有分针清晰地将这一分钟与其他时间分开。
✨她人生中的许多时刻都在最后一次做着某事,却并不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这是否意味着死亡不是一个瞬间,而是一条战线,一条与生命一样长的战线?
✨很多个早晨,他会早早地在这个只属于他的时刻起床。然后他走进厨房,在那里痛哭,他从未像这样痛哭,但当他流着鼻涕、吞下眼泪时,他依旧在想,这些奇怪的声音和抽搐是否真的是人类用以哀悼的全部。
✨许多年前有个人说了一个词,另一个人说了另一个词,词语搅动了空气,词语用墨水写到纸上,装订成册。空气与空气抵消,墨水与墨水抵消。可惜没有人能看到空气的词语和墨水的词语转化为真实之物所跨越的边界——和一袋面粉、一群起而反抗的人一样真实,和四十一岁的H 同志冻僵的骨头在冬天滑进墓坑时发出的声音一样真实,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人把木制的多米诺牌放回盒子里。天气足够冷的时候,曾经有血有肉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和木头一模一样。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一颗小糖粒从卷饼边缘滚落下来,然后消失,就是这样。第二个顾客给的钱,她花在了自己身上,买了双新丝袜,毕竟这是她用自己的身体赚的钱 ;第三个顾客之后买的是一条围巾,不要关窗帘,我想看着你;到了第四个,咳,别乱动;然后第五个,嘴给我;然后第六个,你这“犹太猪”。第四、五、六次,合起来买了双新鞋。她觉得疼痛,恶心,可笑,有时她皮肤的敏感部位擦破了,有灼烧感。但是在逐渐远离一切良善的心灵之后,这成了她的工作。她现在知道了男人都在对家里隐瞒什么,还有她在街上遇到的那些身穿制服,戴着便帽或礼帽,或是穿着工装的男人,她能看到他们作为人最根本的样子:赤身裸体。
《客乡》

一位建筑师在柏林郊外的湖畔建造了梦想中的夏日别墅,但他不知道这片土地曾经和将会经历什么:一个年轻女子发疯之后溺湖身亡;犹太邻居贱卖地产然后消失;长驱直入的红军征用了房屋;逃离纳粹政权的作家流亡归来,想从废墟之下拖拽出一方可以长久生息的理想家园;数十年后两德统一,她的孙女被迫放弃产权,接手方正是它最初建造者的继承人……
同一个地点,不同时代的居住者们离散又到来。历史巨大的无形力量不断侵蚀着人类建立持久价值的努力,而在所有激情、创痛、和解与命运之上,矗立着一片任何癫狂或动荡都无法真正改变的风景。

✨一个造房子的人,是把他的生命也依附于大地了。落地生根就是他的工作。造一个容身之处。在一个一无所有的地方越扎越深。

《色戒》
✨女孩上了三年的钢琴课,但现在,当她的尸体滑落进那个深坑的时候,钢琴这个词语从人类手里被收回了,现在,女孩能比其他同学完成得更好的单杠上的后空翻被收回了,连同一个游泳者会做的所有动作,抓住一只螯虾的手势被收回了,还有所有基本的航行要点,所有这些东西都被收回、归入了万物未凿的混沌,然后最终,最后,女孩自己的名字也被收回了,一个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叫她的名字:多丽丝。
✨所谓冒险,就是永远将自己置于陌生之境,将自己抛入眼前安稳的生活,带着她所有与生俱来的对漂泊的钟爱。
✨今天可以是今天,也可以是昨天或者二十年前,她的欢笑可以是今天的欢笑,可以是昨天的欢笑,也同样可以是二十年前的。时间仿佛可以随时听候她差遣,仿佛一栋她可以时而步入这一间、时而步入那一间的房屋。你听过这个吗?尽管她一生都在欢笑,她的金发还是悄无声息地变成了白发。
✨我只想要回家,只想要回家。那些日子里,她时常想起这句话,想起这句话,然后把她的机关枪从乌拉尔对准她的故乡,一字一句地开火。但现在没有一个国家是她的故乡了,她的故乡,毋宁说是整个人类。怀疑持续在她的身体里滋长,以乡愁的形式。
《时世逝》

一个柏林人过着秩序井然的生活,直到有一天突然闯入一群陌生人,他们说着混杂破碎的语言,从战火袭扰的非洲越海辗转来到德国。“二战”的早年经历让柏林人无比珍视秩序,“在混乱中没有自由可言”。然而作为前东德公民,柏林墙的记忆从未远去,在自己的国家过着一种移民生活也并非陌生的经验——三十年前,他的国家和属于它的未来在一夜之间消失了。阴差阳错,他与难民们成了朋友,了解了他们颠沛流离的过往,并且深刻地参与到他们的故事当中。“只有他们今天在德国生存下来,才说明希特勒真的战败了。”
身处一个剧变的时代,人类的命运前所未有地彼此相关。当战争在地球上制造出一座座火山,当巨大的绝望漫过愤怒之海,人们也在四面竖起高墙。但和平真的有可能独自存在吗?
✨大地更像一个垃圾场,不同的时代落入黑暗之中,嘴里填满泥土,一个压着一个,互相交媾,却没有后代,而所谓进步只在于,在大地之上来来往往的人,对下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我想我是在那个瞬间明白了,你能承受的东西只是你承受不了的东西的表面。

《绿色边境》
✨没有记忆的人只是地球表面的一块肉。
✨许愿的前提是人们生活在一个还能拥有愿望的世界。许愿是一种乡愁。
✨新一代的政客们显然认为我们已经来到历史的尽头,可以用强力来压制任何进一步的运动和变革——这是否应该归咎于这些年来长久的和平?是不是他人的战争离自己太遥远了,以至于不受其困扰的人,缺少对战争的经验,患上了一种情感上的贫血症?人类一直热切希望的和平,如今只在世界上的很小一部分实现了,难道人们生活在和平中,就必然导致他们拒绝与避难者共享和平,反而如此激烈地守卫自己,以至于守卫本身看上去就像一场战争?
✨时间对人是有影响的,因为人不是一台可以开开关关的机器。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如何才能成为一种真正的人生,时间会把这样一个空虚的人从头到脚都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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